在犹豫了许久之后,林乐知还是将自己多日来埋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那早在树洞之中,他就想问出的话。
树欲静而风不止。
生在帝王之家,若想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成就一番大业,便免不了牺牲,势必要卷入复杂阴暗的权力斗争之中,即便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双手也会沾满鲜血。
江山。
从来都是以万千尸骨堆成的。
尽管,他站在故事的开头,知道故事的结尾,知道萧以祸势必是那个高坐龙椅、号令群臣的未来北齐君主。
可是。
他不希望有一日萧以祸也是如此,变得麻木、冰冷,满是算计。
如果可以。
他希望萧以祸如同他阿娘为他取下的那个‘煦’字一样,是个春日明媚的少年,永远不被腐朽所侵蚀。
话一出口,便没有收回的余地。
当看到萧以祸眼中闪过的受伤时,林乐知还是后悔了。
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微微僵硬,随即萧以祸将手移开了开来,手背上因失去了温度而感到一阵凉意。
不知怎得。
林乐知很想抓住萧以祸移开的手,可目光触到萧以祸眼底的受伤时,仅是指尖微动了一下,手僵在了原地。
“肖煦,我…”
萧以祸看向林乐知,眸色受伤而又有些难过,但目光却未曾躲闪道:“此来,只为治病。”
看着萧以祸眼中受伤的神情,林乐知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就跟个强逼他人认错的恶人一般。
是啊。
虽然很多地方都十分巧合,但他怎么能怀疑一个因中毒差点就没了命的人。而且萧以祸知晓线索的时间跟自己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寻着图中的线索,才一路寻到了平海镇。
更何况。
不管是十三年,还是十一年前,萧以祸都还只是个孩子,他能左右的了什么呢。
他一直都清楚这一点。
他这么问,无疑是不相信萧以祸,觉得他来此另有目的。
任谁听了,也会心生不快。
这句话他在心里想了无数遍,排演了无数遍,一直想找机会问出,问问萧以祸心中所想、所求。
明明他问出这句话,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的。
只是因自己难以接受隐在背后的黑暗,心中产生了莫大的动摇和不安,害怕萧以祸也被黑暗浸染,失去明媚。因而在话说出口时,自然听起来就变了味了。
“肖煦,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林乐知眸色带有坚定与决然,当即表明自己的想法,许下承诺般道:“不管你想做什么,不管将来身处何种境地,我都会助你,哪怕那条路满是荆棘与鲜血,我亦会与你并肩同行。”
听及。
萧以祸眼中的受伤,被一抹意外和动容所取代,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但有一点必须得先说好。”林乐知看着萧以祸,语气不容辩驳与置疑,目光灼灼道:“以前的事,我不管。但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要瞒着我,有任何事情,任何困难,我们都一起去解决。”
他无法阻止,亦不会去阻止萧以祸想做之事。因为这条路,不是他所能够去阻止的,也不随萧以祸的本心而行。
他亦明白踏上这条路不可能没有牺牲与鲜血,可他也不想就这么放弃。
一定。
一定会有一条路,能够惩治那些恶人,将牺牲降到最低。
看萧以祸迟迟没有回应,林乐知心底是清楚的,他深知萧以祸有事瞒着自己,不会对自己全盘交托。
林乐知笑了笑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
“好,我答应你。”稍缓,萧以祸看向林乐知,眸中透着认真,“你想我怎么做?”
林乐知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笑着不容辩驳道:“先把你的病治好,其他的,哪有自己的命重要,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乖乖去掩月谷。”
听及。
萧以祸的眼中的沉郁之气彻底消散而去,他轻笑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语气略带揶揄道:“你绕了一大圈,说得海约山盟,就为了说这个。”
林乐知微微瞪大了眼睛,理直气壮道:“不行吗?生死自然是这世上第一要紧的大事,既然老天爷给了你这条命,自然有他的意义,自当得好生珍惜着。”
“看来,你梦里梦到的那个人,那个叫季航的人,于你而言,确实很重要。初见之时,瀑布之上,你便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闻言。
林乐知的眸色微微一怔,随即装作不以为意,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那当然,要是你醒来脑子里只记得这些,自然也会记得很清楚的。”
萧以祸轻轻又略带沉闷的“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别的。
“哦,对了。”林乐知从袖口中掏出了一物,递到萧以祸面前道:“这个。”
萧以祸低头看去,发现桌上交叠着一沓子纸,透过纸张能看出来,纸上写有密密麻麻的字。
在萧以祸张开嘴问之前,林乐知便先一步将纸打了开来,解释道:“这个是程将军在临行前交给我的,他说跟此案相关的证据,都已经移交给了府衙。这一份,是他让齐溪从常飞章的查案随笔上抄录下来的名单,程将军自己也留了一份。”
林乐知眉宇间升起一抹无奈之色,略有怅然道:“程将军还是想知道洪明旭的本名,想知道他之前经历过什么。想着多一个人查,就能多一份希望,便给了我这一份,让我查到什么,便想办法告诉他。可是,被施以黥刑的也有上百号人,以我的人脉和能力,怕是无从查起,要让程将军失望了。”
萧以祸微微挑眉,打开桌上交叠在一起的纸,眼睛快速的扫过纸上的名字道:“你无从查起,难道我就…”
说着。
萧以祸突然凝了声。
发现萧以祸突然不作声了,林乐知看向萧以祸,发现他的神情有些凝重的,紧盯着纸上的一处。
林乐知心想不会吧,心想萧以祸一定是故意的,凑上去略带试探道:“你该不会……真的知道他叫什么了吧?”
原以为,萧以祸下一秒便会露出一抹狐笑,说自己被骗了,但萧以祸紧盯着名单的眼睛却愈加凝重了。
萧以祸看了林乐知一眼,随即,起身走到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他们在牙人庄寻到的那个,像极了死亡笔记,勾了很多叉叉的那个小册子。
萧以祸像是已经把这个册子翻阅了无数遍,精准的翻到了某一页,继而修长而骨架分明的手指,轻落在了册中的一个名字。
‘许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