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凡人劫【五】
苏虬变成一只猴子,吊在小孔上继续千帆的切割事业，切切切,割割割,不亦辛苦乎。
炉鼎底下,小笼百无聊赖地坐在坑沿,开始对钟馗进行人生劝说，“呐，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嘛。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做人呢,最要紧的就是开心。你肚子饿不饿,其实我饿了。”
“……”苏螭在口袋里摸了摸，竟然当真摸出一块微微融化的巧克力，递给小笼。
小笼很是诧异，但她马上就笑了，“何以解忧，唯有苏螭。”
苏螭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吃甜食的自己口袋里却多了块巧克力，但她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只是坐到小笼身边，同她一起看向坑洞底下老老实实躺在父母中间的钟馗。
“他看上去很满足。”炉鼎里光线不足，坑洞底下更是看不清钟馗的脸，小笼却这样说道：“他这辈子应该都没有享受过父母的怀抱，这可能是他唯一一次实现愿望的机会了，难怪他看上去这么开心，这么幸福。”
“他是开心，但他父亲未必高兴。”苏螭说道：“她母亲也未必情愿枉死，开不开心，死去的人是没办法告诉你的。”
小笼看向苏螭，咋舌道：“你的心情怎么变来变去的。”
苏螭冷笑道：“因为我是女孩子啊。”
小笼抖落两臂鸡皮疙瘩，看向炉鼎上挂着的猴子苏虬，问道：“你说我们这次能化险为夷吗？”
“先前是谁说要过中秋的？”苏螭侧耳朝鼎外听了听，说道：“全是打打杀杀的声音。”
小笼笑道：“我们这儿倒是平静。”
咚，她话音刚落，一小块厚重的铁块从炉顶落到她身后，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苏虬，就算我侥幸没被烧死，也不希望被你砸死。”小笼抬头说道。
猴子苏虬挂在炉壁上让开了身，冲她们俩手舞足蹈地摆了半天手势，最后一溜烟不见了。
“他去哪了？”小笼霍然站起身，奇道：“他出去了？”
话一出口，她就明白了。
只要不是密不透风的地方，又哪里困得住苏虬呢。
苏螭抬头看向那处手掌大的缺口，说道：“效率太慢了，他大概是去找开启炉鼎的机关了。”
小笼点点头，忽的笑道：“这儿只剩我们俩了。”
“其实你变成狐狸，挤一挤，说不定也能从那个洞里出去。”苏螭漠然道：“这里不安全，火随时会烧起来，能出去的还是先出去吧，至少，我们要先把损失降到最低。”
小笼摇头道：“我出不去的，那洞口太小。”
苏螭看向她，“不试试怎么知道？”
小笼依旧摇头，“不用试也知道。”
苏螭皱眉。
小笼苦笑道：“苏螭，你说死人没办法把心情传达出去，那活人呢？活人就能明明白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别人吗？”
苏螭低下头，半晌才低低说了一句，“活人，也不是什么都能说的。”
小笼坐回苏螭身边，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脸，逼得她转头直视自己，“苏螭，这火随时都能烧起来，我总不能等变成了鬼再去后悔自己曾经糊糊涂涂做过人。我以前不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来找你，现在我明白了，你明白吗？”
“……你明白什么了？”苏螭想要转过脸，却被小笼牢牢实实地控住了脑袋，她有些不满，说道：“你放手。”
“不放。”小笼固执道：“不管离得多远，钟馗拼尽全力也要回到这里，老变态就是看准了这点，才反而把我们所有人都引过来，他凭的不过是钟馗的执念。我也有执念，我的执念就是找到你。”
苏螭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就算小时候救过我，想见我一面，那也已经足够……”
“不够！”小笼打断她，说道：“我是九尾狐狸和半狼妖的孩子，在我小时候，我一会儿是狐狸，一会儿是狼妖，一会儿又是普通的人类小孩，我叫做小笼，是因为我所有努力的目标，都是为了把身体里另一个真实存在的自己囚禁起来，可是，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的父母越强大，我就越弱小。”
苏螭无奈道：“可是，这又和非要见我有什么关系呢？”
小笼气道：“因为从我遇见还未出世的你时，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你们是双胞胎，一起在你母亲的肚子里成长，可是苏虬比你强上太多，他继承了你们父母的所有优点，而你却只是个孱弱的，连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的小女孩。”
苏螭怔住。
小笼长叹一声，松开了钳住苏螭脑袋的手，黯然道：“没错，我把你当成了另一个自己，因此我尽力救你，也想过要把你永远带在身边，幸好后来你父亲找回了你，我才没有铸下大错，要不然，你一个小婴儿被我抱走，大概真的活不过两天——我随时都会杀了你。”
苏螭深吸一口气，说道：“所以你现在来找我……”
“找你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如以前羸弱，有没有被人欺负。”小笼在手上来回把玩着那块巧克力，苦笑道：“我想看看和我一样的小女孩，是不是可以过得比我好。”
“结果呢？”苏螭问道：“你对我的生活，满意吗？”
小笼笑道：“何止是满意，简直是羡慕。”
苏螭双臂撑在身后，仰头看向炉顶，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便瞥了眼巧克力，说道：“吃了吧，说不定是最后一顿了。”
小笼失笑，果真听话地撕开包装，折掉一半塞进嘴里。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想看看你的心愿，到现在，你已经变成了我的梦想。”小笼嚼着巧克力，黏黏糊糊地说道。
苏螭拿过那剩下一半，也扔进嘴里，“梦想吗？呜，果然化了。”
“苏螭，是你告诉我，这里不强大起来，我永远也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自己。”小笼指指自己的心，笑道：“我觉得那样和我说话的你，是我最喜欢的模样。”
苏螭点点头，“是吗，也就是说，哪天我不再强大，我也崩溃了，你就不会喜……呆在我身边了？”
小笼摇摇头，狡黠笑道：“到那个时候，我可不会像你一样说一堆道理，我只会告诉你，崩溃就崩溃吧，懦弱就懦弱吧，没关系，我会坚强，我也会强大，我依然会保护你，我依然喜欢你。”
苏螭别过头，嗤笑道：“哼。”
小笼盯着她，笑着重复了一遍，“我依然喜欢你，苏螭。”
“……千帆喜欢你，苏虬喜欢你，赵笑烨也喜欢你，整条商业街的人都喜欢你，”苏螭低下头，轻声说道：“我也喜欢你。”
昏暗的炉鼎之内忽然传来咯嗒咯嗒的声响，紧接着，在苏螭和小笼的正对面，一扇不足一米高的方形小门启动开来，明亮的光线忽然照进炉内，刺得苏螭和小笼一起闭上了眼。
千帆正俯身站在门口，冲她们俩招手说道：“快点出来！点火系统被启动了，十分钟之内就会着火。”
小笼立即跳下坑洞，站在玻璃残骸上拉钟馗的手，“钟馗！起来，我们得出去了！”
钟馗跟死尸似的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
苏螭从小门里探出脑袋，瞧见宽阔的大厅里已经血流成河，不远处被炸开的石墙上，苏虬和赵笑烨双双缠住老变态，老变态一边对付他们俩，一边分神不住地往炉鼎这边看。
苏螭不过稍一思索，便忽然伸手掐住千帆的手腕，嘴里着急唤道：“小笼！千帆要下咒了！快来阻止她！”
小笼一听千帆要自残，毫不犹豫爬出洞坑，爬出小门，一拳揍向千帆，怒道：“我先把你下巴打脱位了看你还能不能下咒！”
千帆猝不及防挨揍，简直莫名其妙，可她只要一开口试图解释，小笼就不假思索地朝她狠扑过来，大有与其让你被咒术害死不如我先打死你的架势。
苏螭一见小笼脱离了炉鼎，自己则爬回坑内，拉住钟馗的手，唤道：“钟馗，你到底走不走？”
钟馗毫无反应。
时间愈发紧迫，苏螭再顾不上其他，哑着嗓子奋力喊道：“钟馗觉醒了！天啊！”
她的声音透过沉闷的炉鼎传散开来，反应最快的便是塌墙上一直留意炉鼎的老变态。
大厅里还站着的众人都未回过神，一道亮闪闪的身影如御风而行，径直穿过小门，冲进了炉鼎内。
老变态要的是青龙神的心，不是被烧为灰烬的凡人之心，因此他比谁都着急，比谁都放得下。
老变态一进炉鼎，将钟馗从棺材里掐着脖子提起来，便知道上当受骗，他一手甩开钟馗，问苏螭道：“你不怕死？”
苏螭抱住钟馗，冷笑道：“我当然怕死，更何况是和你一起死。”
老变态低头瞥了眼棺材里的两具尸体，轻蔑一哼，穿着甲胄的脚一掌踩向白森森的头骨，将其碾得粉碎。
本来还瘫坐在地上的钟馗像是被扎了屁股的老虎，立即蹦起，一拳挥向老变态。
炉鼎之外，小笼急着要钻回来，却被千帆一把压住，她趴在地上，奋力将手伸进小门内，喊道：“苏螭！你快出来！”
苏螭没有回应，被遗弃在炉鼎角落里的薄刀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钟馗久卧多年，拳头的力量堪比棉花，只一下，手腕便被老变态捏在了手里。
“妹妹！”苏虬在鼎外嘶声大喊。
苏螭知道，这是时间将近，她冲上前，直接抓住钟馗的一只手，将他往外拽，钟馗也在挣扎，可是他们俩都敌不过身穿甲胄的老变态。
苏螭已经瞧见老变态身后炉壁上的点点火星了，她再顾不上其他，手一挥，寒光闪耀，钟馗被擒住的手臂从腕处齐断，他惨叫一声，落了自由的身体已经被苏螭抓着往小门处扑去。
几乎同一时间，大火在炉鼎内爆发出来，火焰冲天。
小门外惊心动魄等着的小笼一把抓住苏螭，将她拉了出来。
苏螭的手紧紧抓着钟馗，钟馗落在后头，半个身体被火烧到，在地上翻滚着哀嚎。
千帆迅速关闭炉门，赵笑烨和苏虬脱下衣服帮钟馗灭火，大厅里乱成一团。
炉鼎之内爆发出老变态的惨叫声，凄厉如厉鬼。
苏螭从地上爬起来，耳边听着老变态和钟馗的惨叫声，身体一刹那冷到发抖。
一个人从背后将她抱住，久久不放。
苏螭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