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见状,先是一愣,却也不恼,两只脚缩回椅子上,盘腿坐着,朝那女人嘿嘿直笑。
“笑什么笑......甭跟老娘耍二皮脸,你这一套现在在老娘跟前一点用都没有!......反正,今晚你不把为什么这几天都三更半夜回来,找哪个狐狸精鬼混去了的事情,跟老娘说清楚......姓陈的,老娘跟你没完!”那女人叉腰瞪着那男人,不依不饶的说道。
那男人这才眉头一蹙,半真半假地嗔道:“你说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模样了......以前温温柔柔的窦芸娘去哪里了......现在动不动就叉腰骂人,摔盆子摔碗的......整得跟泼妇骂街似的......”
那女人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几步来到那男人近前,两根葱指一用力,揪着那男人的耳朵骂道:“好你个陈扬!老娘跟着你这许久了,当初甜哥哥蜜姐姐的唤着,现在说老娘是泼妇了真真是喜新厌旧的货!......嫌老娘烦了是不是!......当初老娘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心里就没点数么......”
那男人被她揪得耳朵生疼,忙不迭地呲牙咧嘴讨饶道:“芸娘,好芸娘......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放手,疼......疼啊!”
那女人这才朝他当胸给了一粉拳,放开他的耳朵,坐在一旁,却是越想越气,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男人见她真的哭了,这才慌了手脚,赶紧笨手笨脚地来帮她擦眼泪。
那女人却将脸别在一侧,带着哭腔道:“别碰我!陈扬......早知道你现在这样,当初就不该让公子救我,让我死在那风月场最好!......”
男人见她是真的伤心了,这才叹了口气,神情变得郑重起来,竟起誓发愿道:“好芸娘......你真的是误会我了,我陈扬这辈子只跟你相好,你在陈扬眼中心中值银子、值金子,当初公子救了咱们,陈扬就发誓一辈子对芸娘你好,让你过上好日子,咱这心,可是从来就没有变过......”
那女人闻言,虽然哭声变成了啜泣声,却还是觉着委屈,抽抽噎噎不说话。
男人顿了顿,又道:“再说俺陈扬是什么样人,芸娘你最清楚,咱俩自幼青梅竹马,你为我吃的苦、遭得罪,我可都记得......哪来的什么狐狸精呢......好啦,不要伤心了......这大晚上的,哭哭啼啼,吵吵闹闹,惊扰了四邻,总归不好!”
那女人这才半信半疑的住了抽泣,抬头看了男人一眼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那我问你,这几日晚上,为何三更半夜才回来,你到底做甚么去了......”
男人这才叹了口气,郑重道:“唉,原想着不打算跟你说的,怕说出来,你担心......不过,现在这样子,却也没办法在瞒你了......实话告诉你,你男人这几天早出晚归的,绝对不是什么鬼混去了,而是有正事、大事要做!”
“呸......有骆驼不吹牛的货,陈扬,你能做什么大事去......”那女人啐了他一口道。
“哎......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男人怎么就做不了大事了呢想当年咱也是牢头儿一份......后来因为公子的事情,牢头这差事混丢了不假,但现在咱们在京都,不愁吃不愁穿,公子还给我谋了个差事,如何就做不得大事了......”那男人闻言,颇有些不服气道。
“行行行......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去做了什么大事去了......”那女人追问道。
那男人闻言,神色又郑重了不少,却并未先说话,只是穿好了鞋履,站起身来,开了门,走出去,在院中来回转了几圈,然后又回到屋中,将门关好,这才挨着那女人坐了,压低了声音道:“芸娘......公子从前线,返回京都的事情......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这么大的事情,整个京都.....甚至整个大晋都轰扬动了,别说是我,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至六七岁的孩童,有哪个不知道的......”女人点了点头道。
“嗯......那你可知道,公子此次回来,究竟要办什么大事么?”男人显得神秘兮兮的说道。
“额......”女人顿了顿,方道:“我听说,公子这次是受了天子和丞相的双封,拜他为京畿道黜置使,负责察查京畿道一切军民政诸事......”
男人点点头道:“着啊......公子这一次回来,那是要办大事的,而且可不是一件两件那么简单......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可太多了......”
“再多的事情,也是公子操办,管你什么事呢......我也打听过了,公子今日方才到了黜置使大人行辕,更是听别人说,公子似乎感染了风寒,不能见人,就算办事,也不是现在就办的啊......”女人道。
“你懂什么!......”男人压低了声音,白了女人一眼,方低低道:“你以为公子真的染了风寒,不能见人不成......”
女人疑惑道:“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实话告诉你吧,公子压根儿就没有回到京都呢......今日这黜置使队伍,不过是林不浪、周幺他们虚张声势,打了个幌子罢了,公子暗中独自行动......现在在什么地方,连我都不知道!......”男人声音压得极低,正色的说道。
“什么.....你是说,公子他......”那女人顿时脸色大变,忽的意识到什么,赶紧捂住嘴,一双眼眸之中,却满是震惊神色。
半晌,那女人方小声问道:“公子为什么这么做......”
男人叹了口气道:“唉,公子难啊,此次回来,要办的事情,异常艰难啊......我告诉你,公子这次要查两个大的案子,涉及了六部中的两个......除此之外,整个京都的世家门阀、甚至皇亲国戚,牵扯进去的都十之八九......所以......”
那女人却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使劲点了点头道:“所以公子,在明面摆了个幌子,好让盯着公子一举一动的那些人放松警惕,公子自己便在暗中搜集证据......”
男人点了点头道:“芸娘你说得对啊......公子就是如此打算的......”
他顿了顿又道:“想我陈扬,没什么大本事,也没有什么出身背景,却蒙公子器重,周济你我夫妻团圆......更为了咱们冒了多大风险,瞒过萧丞相,将咱们转移回了京都龙台......”
“除此之外,公子又动用了关系,给暗影司总司正督领伯宁求了个人情,将我安置在京都暗影司中,谋了个小差事......虽然咱们在京都暗影司只是一个小角色,但是......咱们得知恩图报,不能忘本啊......所以嘛,公子如今遇到了难处,咱们无论如何,也得帮他一把啊......”陈扬神情郑重的说道。
那女人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却瞥了他一眼道:“就凭你......陈扬,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样的小角色,功夫也是稀松平常......你能帮公子甚么,不要添乱就阿弥陀佛了......”
男人闻言,撇了撇嘴道:“你怎么这么瞧不起我呢,我可是你郎君......”
女人格格一笑道:“那你说说,你能帮公子做甚么......”
男人这才正色道:“实话告诉你啊......不过呢,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去,那邻居王大娘嘴巴可是比裤腰带还松,万一你说漏嘴了,让她知道,怕是四邻八坊都得知道了,到时坏了公子的大事......小心爷们儿......”
他话刚说到这里,却蓦地瞥见自己的女人正瞪着自己,值得一吐舌头,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陈扬......你以为老娘什么都往外说去啊,再说了老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全天下最守妇道的女人,我跟谁说去!......”
男人赶紧点头,嘿嘿一笑,这才压低了声音,正色道:“你是不知道,几年前,这京都周遭闹了饥荒,京都内虽然受影响很少,可是京畿几个州郡,那可是民不聊生,饥民遍地啊,朝廷在萧丞相的倡议下,决定拨付赈灾粮款给京畿州郡,赈济灾民......”
“那不是大好事么......”女人道。
“按说的确是大好事......可问题就出在了,赈灾粮款并未足量地发放到灾民手中,灾民照样饿死的饿死,逃荒的逃荒,家破人亡的更是不计其数......可这件事呢,却一直被秘密的封存着,一直都没有被揭出来......”男人道。
“肯定是那些狗官,贪墨了粮食和赈灾的银钱!......然后欺上瞒下,不顾百姓死活!”女人气愤道。
“十有八九吧......虽然此事被掩盖了下来,但萧丞相麾下的暗影司......”
男人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道:“喏,就是你男人当值的地方,查出了当年这些事的蛛丝马迹,牵扯的人啊,老鼻子多了......所以呢,天子和丞相才调公子回京,担任京畿道黜置使,名为察查京畿各处,实则重点啊.....就在这赈灾钱粮贪腐案上!”
女人听了连连点头。
男人又道:“这贪腐案,可是很严重的,所以公子要是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回来,怕是那些当年与此案有关的官员还有那些世家门阀,早把当年贪腐案的有关证据销毁得七七八八了,公子怕是就不好查了......所以啊,公子才做了个幌子,让黜置使队伍正常回京,自己则偷偷离开,暗中察查......”
“那关你什么事呢......难不成你要去查案子......”女人问道。
“怎么就不管我的事呢......你也不想想,公子没有随着黜置使大队伍返京,这么秘密的事情,我却是如何知道的呢?......”
女人略微沉吟一阵,忽地双眸一亮道:“难道公子他......”
男人点了点头道:“其实啊,公子在离开大队伍前,给我来了一封密信,走的是暗影司的路子,所以没人知道......公子在信中跟我说了他暗中查访的事情,更要我在京中留心有关这个贪腐案的蛛丝马迹,到时候好助他一臂之力......”
女人这才恍然大悟道:“所以,你这几天,天天早出晚归的,就是做这些事去了可打探出了什么......”
男人叹了口气道:“谈何容易,时过境迁,与此案有关的人,死的死、调的调,升的升、迁的迁,而且到底都有谁参与了此事,现在还不好说,再说那些狗官和世家,他们也不傻啊,虽然不敢完全确定公子回来就是对付他们的,但总是也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所以,他们便加快了暗中销毁残余证据的行动......所以,最近京都暗影司上下,几乎都动了起来......就是在暗中查找证据啊......”
“留守京城暗影司的是段威段督司......他的手段可是不亚于副督领伯均大人的......就是正督领伯宁大人的亲戚......他出马的话,加上全员暗影司的人,应该不成问题吧......”
女人对暗影司的事情似乎十分了解,如数家珍的说道。
男人有些惊讶地看了女人一眼道:“哎......你个妇道人家,怎么对我们暗影司的事情如此了解呢......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女人白了他一眼道:“除了你,还能有谁啊......你没事就跟我掰扯,什么段大人啦,什么伯宁伯均大人如何了得这些,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想记不住都不成啊......”
“呵呵......可以啊,窦芸娘......为夫真就小看你了......”男人笑道。
“唉,虽然段威段督司亲自出马,事无巨细全都亲自过问,但是进展很慢啊......还是那句话,敌人太强大,涉及太广,加上年月也久了点,不好查......不好查啊......”男人一脸忧心忡忡的说道。
“唉,尤其是苦了你夫君我啊,我是白天跟着他们腿都跑细了,晚上他们能回去抱婆娘,你男人我呢,还不能闲着......”男人大倒苦水道。
女人睨了他一眼又道:“谁也没逼你......跑了整个白天,晚上你因何不回来呢”
男人一摆手道:“哎呀......你忘了你男人在暗影司是主要负责什么的......架格库啊......”
“那又如何不就是管管档案和陈年的账册、文书之类的活计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女人嘁了一声道。
“哎......今晚你说这话,我怎么这么不爱听呢,管这些怎么了......别看这些事,比较繁杂,但是关键时候有用啊......”男人有些不满地嗔道。
“什么用......”
“你是不知道吧......这暗影司架格库是什么地方,你可不能小看了啊......大晋立国以来,所有的账册档案、文书情报,上至满朝文武,下至各方势力,还有各个世家门阀,甚至于历朝历代的禁宫秘事,包括当今天子的一些秘密情报,那里可是都有的......”男人压低了声音道。
“所以呢,我接到公子的信之后,便想如何能帮着公子一把......冲锋陷阵,打架勘察这些......我自然是轮不到,也做不来......但是,那架格库里,所有的消息秘密,白纸黑字写得再有那么清楚了......想要当年贪腐案的线索,只需留心在架格库那多如牛毛的档案文书还有情报中多找一找,还是多多少少,能找到一些的......”男人道。
“原来如此,你半夜方回,就是在架格库找这些的!......”女人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看向男人的神情也带了些许的内疚和心疼。
“可不是怎的,公子对咱们没得说,咱又有这方面的便利,怎样也要对得起公子啊,人可不能忘本没良心不是......”男人拍着胸脯郑重道。
“嗯!我男人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女人怨气尽消,格格笑道。
“这几日,我翻找了不少的有关当年旧案的文书档案,真就发现了一些线索......不过却不知道有没有用,只能等公子前来,让公子看看再说吧,但愿公子用得着......”男人说道。
“应该能用得着,陈扬,你现在小名可是唤作京城万事通呢......这个绰号,四邻八坊可是都知道的......”女人与有荣焉道。
“嘿嘿,那还用说......不过,这陈扬二字,也就咱俩一处的时候你可以说,有人的时候,可千万记得,我叫姚燧,陈扬是谁我可不认识......”男人叮嘱道。
“知道......知道了,你一天说这个五六遍,我再记不住......那岂不是傻子么......”
男人嘿嘿一笑,抬头看去,却见自家娘子在烛影摇曳之中,更显得楚楚动人,不由得心猿意马,将女人拦腰搂了,便要亲热。
便在这时,大门却毫无征兆,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声音不大,但却很有节奏。
男人和女人先是一怔,随即两人皆一阵狐疑,对视一眼。
男人低声道:“这般时候了,怎么有人敲门呢.....”
女人有些紧张地摇摇头道:“不清楚,陈扬,你这几日暗中查阅记录档案文书,会不会被那些狗官盯上了,万一......”
男人神色微变,却安慰女人道:“放心,我不过是个小角色,那些位高权重的.....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
女人点了点头道:“那也得先问清楚是谁,再决定开不开门......”
正说间,那敲门声越来越急促起来。
男人压了压心中的躁动,又使劲地抱了一下女人,这才站起身来,一把抄起墙上挂的暗影司制式细剑,朗声问道:“谁啊......大半夜的敲门,人都睡了......真不找时候......”
然而,敲门声依旧,却是无人应答。
男人没有办法,朝女人使了个眼色道:“你躲到里间屋子里,枕头下面有把匕首,你拿着防身......不管外面是谁来了,发生了什么,我不叫你,你千万不要出来......记住了!”
女人使劲点了点头,满是担忧地看了男人一眼,一咬牙闪进里间屋去了。
男人倒提了细剑,缓缓的朝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故意装作很不耐烦地嚷道:“敲敲敲,别敲了.....催催催的,让人心烦......说了人都睡了,不要穿衣服的么......”
说着,他已然迈出了屋门,走到了院中。
院子很黑,几乎没有光线。
女人躲在里间屋,看不清院中男人的身影,心中却是忐忑无比,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匕首。
似乎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更有男人说道:“谁啊这是.....”
紧接着,便是男人一声惊讶的声音,只有一个字:“你......”
然后再无声音传出。
女人心中一颤,觉着男人定然出事了,便不顾一切,紧握手中匕首,从里屋疾步而出,刚想到院中看看情况如何。
却忽地听到院中传来脚步声,更有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
虽然声音很低,却掩饰不住他的激动和惊喜。
“婆娘....快,快出来.....看看这是谁来了!.....咱家的贵客到了......”
女人听得真切,这才放心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走到堂屋门前,却先啐骂道:“呸......陈扬,你能不能办点人事儿,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刚才老娘还以为你......”
她刚说到这里,却见面前人影一闪,她男人引着一个白衣公子,满脸喜色地走了过来。
女人先是一怔,随即便喜出望外,扔了手中的匕首,快步迎了上来,竟不管自家男人,朝着那白衣公子便是一个万福,声音激动到颤抖道:“公子.....竟然是您!”
却见那白衣公子颔首一笑,朝着男人和女人道:“陈扬、窦芸娘,当初一别,今日相见......你们过得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