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专员,这些,都是我等这些年犯下的过错。”
罗卓英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苦涩。
“我御下不严,识人不明,致使军中生出如此多的蛀虫,险些误了党国大事,此乃我罗某人之过。”
“我愿承担所有责任,只求贺专员……能给这些尚知悔改的弟兄们,一条生路。”
而对于罗卓英这开门见山的直接,贺远却没任何表示。
他没有去看那本册子,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罗总司令言重了。”
贺远放下茶杯,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紧张到扭曲的脸,声音陡然转冷。
“生路?你们也配谈生路?”
他猛地将那本册子拂到地上,发出一声不大的“巨响”。
“哗啦——”
满座皆惊。
方文彬等人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要当场跪下。
“你们克扣军饷,倒卖军需的时候,可曾想过给前线那些拿命换粮食的士兵一条生路?!”
“你们一个个住着洋房,抽着大烟,玩着女人的时候……”
“可曾想过那些在伤兵营里哀嚎等死的弟兄,他们有没有生路?!”
贺远霍然起身,声音如雷,字字诛心。
“一本自白书,几句轻飘飘的悔过,就想把通敌叛国的大罪一笔勾销?”
“你们把委员长当什么了?把这国家法纪,又当什么了?!”
“贺专员!”
罗卓英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猛地站起身来,额上青筋毕露。
“我这些手下是贪,是腐!”
“但通敌叛国这顶帽子,我们戴不起!也绝不认!”
“哦?不认?”
贺远冷笑一声,从詹森手中接过一个文件袋,将里面的照片一张张甩在桌上。
那是猛虎堂堂主郑虎的日本护照,以及从他巢穴中搜出的电台和情报。
“这个郑虎,是你们治下的地头蛇。他的后台,是日本人。”
“他帮着日本人刺探军情,而你们,却对他这些年的恶行视而不见,甚至……隐有纵容!”
贺远的目光冰冷,死死盯住罗卓英。
“罗总司令,你告诉我,这不是通敌,又是什么?!”
“你……”
罗卓英看着那些照片,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竟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贺远这是在偷换概念,强行关联,但他偏偏无法反驳。
因为猛虎堂的存在,的确是他治下的失职。
上高的各级单位名义上都是他的治下,而猛虎堂就是在这些人的纵容当中,才发展至此。
完了!
方文彬等人的心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位贺专员,根本就不是来谈判的。
他是来宣判的!
他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要将整个第十九集团军,钉在通敌叛国的耻辱柱上!
然而,就在满屋都陷入死寂,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再无转圜余地之时,贺远脸上的怒意,却又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语气也变得平缓起来。
“不过……”
这两个字,如同天籁之音,让几近绝望的众人,瞬间又看到了一丝曙光。
“我这几日,也看了看你们的部队。”
贺远的声音变得悠远。
“兵,是好兵。一个个都有血性,有骨气。”
“将,也都是能打仗的将。”
“从淞沪到南昌,你们第十九集团军,打的都是硬仗,恶仗!是一支真正的抗日铁军!”
话到此处,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惋惜”。
“只是可惜了,这么一支好部队,却因为后方这些乌七八糟的烂事,搞得军心涣散,战力大打折扣。”
“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样一支英雄的部队,不是倒在冲锋的路上,而是烂在自己的阴沟里。”
贺远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罗卓英。
“罗总司令,我可以给你,也给第十九集团军,最后一次机会。”
机会?
罗卓英的心猛地一跳,看着贺远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艰难开口道:“贺专员……此话何意?”
“很简单。”
贺远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从今日起,所有的贪墨款项,三日之内,必须全数追回,充入军库。所有亏空的物资,必须加倍补齐!”
“我要看到,每一个士兵都能拿到足额的军饷,吃上饱饭,穿上暖衣!”
“第二,所有吃空饷的鬼兵,必须立刻从名册上剔除!我会亲自核对各部队员额,若是再让我发现有一个虚报的数字,军法从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贺远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了罗卓英的脸上。
“从现在开始,直到此次战役结束。”
“第十九集团军所有后勤补给、人事调动、战场纪律督查之权,全部由我节制!”
“你们,只需负责一件事——打仗!”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落针可闻。
方文彬等人全都惊呆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是……什么条件?
不追究罪责,不上报重庆,只是要权?
罗卓英也愣住了,他上下仔细的打量着贺远,试图从那张年轻而又平静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贪婪与野心。
但他失败了。
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那是对战争,对胜利的专注!
他图的不是名,不是利,更不是派系斗争的胜利果实。
他图的,是这支军队的战斗力!
罗卓英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第一次开始真正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这些话是谁让他说的……
这些疑问,在眼下,都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贺远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也绝不能拒绝的选择。
要么,大家一起被钉在耻辱柱上,身败名裂。
要么,交出权力,换来一线生机,换来打赢这场仗的希望!
“好!”
良久,罗卓英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颓然的坐回椅子上,挥了挥手。
“我答应你。”
“从现在起,你就是第十九集团军的督战专员,上至军饷发放,下至士兵操练,皆由你全权负责。”
“我麾下所有将士,见你如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