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晰枯坐书房许久之后忽然笑起来。
他是个骄傲的人，打小就觉得高人一等，他是太子爷的儿子，毓庆宫没有嫡子，他自己的亲哥哥过世了，他是毓庆宫事实上的长子。
日后阿玛能登高，他就是皇子里的第一人。
这不是他自负，而是那时候他能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路。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
一夕之间，改天换地，他从太子之子，成为了皇侄。
皇侄呵呵，他真是嗤之以鼻。
弘昱在意，弘晋在意，其他的小阿哥都觉得能进宫读书是一件好事。是一件体面的事。
可他不是啊
他打小就在宫里读书，打小就是高人一等。
现在，他的阿玛成了废太子，搬出了皇宫。
甚至宫里这些个拜高踩低的奴才也不像是过去一样对他恭敬了。
他不及皇子，也不及宗室里的小阿哥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
十年里，他从没有一天是真的接受的。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接受这样的生活。
虽然他也知道，其实他做不了什么了。
但是那又如何
宁愿粉身碎骨，他也不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弘晋的话，句句在理。
可是人生一世，本就这么几十年，他就想过的像个人
弘晋不懂，他永远不懂。
因为他从来没有真的体会道太子的儿子是如何过日子的。
他甚至能因为与青雀儿交好就沾沾自喜。
可弘晰不是，他想如果他还是太子之子，那么今日做太子的是他该巴结他们的是弘晖，是青雀儿。
该沾沾自喜的也是他们
弘晰停住笑，起身往后院去。
嫡福晋陈佳氏样貌不错，性子也好。弘晰没有不喜欢。
可是他也有不喜欢。
之所以没有不喜欢，是因为陈佳氏人品和性子都是值得喜欢的。
可之所以不喜欢，是在他的想法里，他该匹配的是八旗贵女。而不是汉军旗的陈佳氏。
这样的女人，只能给他做个格格。
可是，他的婚事不由自己，皇上觉得他如今就该娶一个汉军旗的女子。
甚至，他的福晋连弘晋都比不上，弘晋起码还是去了上三旗的女子。
阿玛一去，他这个郡王看似好看，实则这就是这一辈子的好处了。
他不会有实质上的一丁点好处这一辈子都不用想办什么好差事。
这个郡王，是当今的施舍。
他早就看得透。
所以他不甘心，哪怕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那就不甘心。
不就是一死么
这样憋屈的活一辈子，他不稀罕。
陈佳氏素来怕他，知道他不太瞧得起自己，所以伺候他一直小心翼翼的。
弘晰提起了陈佳氏的下巴看她“你的样貌，生的是极好。”
陈佳氏一时间了愣怔着，竟是不知道该是红脸还是白脸。
“跟了爷，是你的命不好。”弘晰松手。
陈佳氏站在那，咬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弘晰笑了笑，他依旧是一身没有系腰带的袍子，银蓝色，其实极好看。
他本就生的风流，不笑的时候冷峻的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勾着你多看几眼。
他七分随了胤礽，三分随了生母李佳氏。
若非这十来年不如意，他本该也是叫京城侧目的那种皇家阿哥。
一如如今年轻好看的太子青雀儿。
青雀儿不是在外叫人称呼一句谪仙太子么
弘晰的样貌，其实一点都不比青雀儿差。
可一个人，阴郁了十来年，是不是长得好，谁又敢细看呢
陈佳氏嫁给他几年，都不敢直视他的样貌。此时看来，只觉得心跳加速。
“爷生的好看么”弘晰看到陈佳氏的样子，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可他又像是没有多少兴趣听这个答案，他怎么会在乎这个呢
可陈佳氏没敢抬头，所以没看到弘晰眼中的不在意，陈佳氏红脸点头说是。
弘晰就又笑了，然后再度对陈佳氏勾手说了一句温柔至极的“来。”
陈佳氏就跟受了蛊惑一般走过去，就被他拉倒再榻上。
他们还是第一次这么激烈的做这回事。弘晰在陈佳氏这里留了一下午。
他主意已定，却什么都不说。
弘晋觉得他对不起后院女人，可也已经对不起了。事到如今，能做的只是叫陈佳氏留个孩子。
如果，上天肯同意的话。当然他也不甚在意了。
临走的时候，他对上了陈佳氏失望和害羞的眼神，最后对她一笑。
将她的衣裳整理好，只说了一句话“你自个儿保重。”
陈佳氏愣愣的看着弘晰走，连恭送都忘记了说。
再回书房，弘晰也懒得更衣，依旧是这一身，甚至头发都有点乱。
他嘴角含笑，在这个春日里，摘下了当年还是阿玛给他的一把宝剑。
有的人能忍，日子好过时候过，不好过时候也能过。
可有的人，就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了。
也许世人只当他不识时务，不知进退，也没本事颠覆这一切。
可那又如何他就是生而尊贵，就是不愿意屈居人下。
世人如何说还重要吗
他不是已经自私无情了吗，如今还要什么回头。不如就自私无情到底。
生不出个结果，就死出个清净。
陈佳氏还沉静在弘晰忽然的温柔中，听到消息之后整个人都软了。
弘晰躺在血泊之中，却异常的安静。
他俊美的眉眼失去了温度，却又少有的宁静与平和。
陈佳氏跪坐在那，一时间也哭不出。这样的事太过震惊，叫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慢慢回想，似乎就懂了弘晰的选择。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是生不出壮丽，就死成绝句的。
她多不幸遇见了这样的人。
可她也许是最明白弘晰的人。弘晰也是一样，是个寂寞的人。
懂他的阿玛已经去了，天地之大，他以为不可能再有人懂他了。
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从来不疼爱的妻子，竟然也能在他这凄凉又平和的尸身旁边，读懂了他的心。
只可惜，他们也注定有缘无分。
有没有来生，也已经不重要了。来生如果还能记得这一切，谁又会不选择走的远远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