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理墨堂
“原告每次在开庭之前都会儿戏一样提交海量的证据，干扰诉讼的正常进行，我是否可以质疑原告代理律师缺乏专业素养。”唐凤梧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不予质证。”
他将漫天的证据随手拨到一边，懒得打开瞧上一眼。
法官还未开口，原告的律师便扯着嗓子叫街似的反问：“你说不质证就不质证？！是不是太傲慢了？！”
唐凤梧淡淡道：“未经法官允许就擅自发言，宋先生比起我可是过犹不及。”
法官在高台上皱了皱眉：“被告律师，法庭可以休庭等你查看证据。”
唐凤梧有些疲倦，这场官司开庭三次，拉锯的时间长度已经到了半年之久，不仅是庞楚整天怨声载道，就连微生商也发狂得不行了。
法庭内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在法庭内，面对的事咄咄逼人、咋咋呼呼的同行，永远将眼睛定在脑袋上，仗着老资历无比神气。
而在法庭外。
唐凤梧顿了顿，法庭之外的生活，好像已经被某人的身影充斥填满，简直就是无孔不入地插入了他的人生。
十年，他想起这个时间长度，忽然感到有些不真切。
十年都能这般转瞬即逝。
他抬头看向法官和原告律师，心想他们也应该能等得起吧。
“请书记员把我的话记录在案。”
“本案立案至今法庭给予的举证期限已经届满。案期拖延日久，原告存在恶意浪费司法资源和大家时间的行为，故请法庭示明后续诉讼流程，以确保不会出现突袭事故……
……原告若要将该案件继续推行下去，那在下规劝一句，最好寻一个更专业的律师。”
唐凤梧感觉自己这些年被微生商荼毒浸染，也学得了他身上一种不要脸的美好品格。
他从兜里取出一张名片，遥遥展示给原告看了一眼，随后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纤长的指尖点了点：“理墨堂律师事务所，永远欢迎您的光临。”
话音落下，法庭之中爆发了一阵不小的骚乱。
法官面色不好地敲响法槌，接连大喊三声：“肃静，肃静！肃静！”
原告方苍白若虚，然而唐凤梧却气定神闲地环视了一周，用平静而淡定的语气缓缓道：“现在，我申请延期审理。”
咚——
神圣肃穆的重玄门合上。
唐凤梧理了理西装下摆，抬起腿，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庞楚小跑着追了上来，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唐老师，人泰斗律所的所有人都得记恨上你了。”
“他们该记恨的是理墨堂。”
“哈哈，瞧您说的，理墨堂不就是您的吗？”
“他们要脸，不会跟我计较。”
“哈哈哈哈哈哈……唐老师，您倒是风趣幽默。”
“是吗，没人这么说过我。”
“哪能啊，那是那些人有眼无珠！”
又路过一个转角，大理石墙面上倒映着大堂里一个身材颀长、高挑健硕的身影，普通的牛仔裤，灰色开衫毛衣里一件白色t恤，长发捆作一束搭在胸前，如此纯良的打扮生生将那惊世骇俗的漂亮脸蛋衬得居家贤惠起来。
他背着手翘着脚，不玩手机也不看旁人，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站着。
但仅仅只是站在那，便平白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唐凤梧脚步一顿，但也只是一瞬，下一秒又快步走了过去：“久等了。”
两人步频一致，庞楚原本也跟着老师一起加快了步伐，但瞧清了面前的是什么人之后，连忙踩了个刹车，堪堪停在两人面前。
微生商是个红人，各种意义上的。律所里下到同事五六岁的小姑娘，上到七老八十的老牌律师，谁不认识微生商这张脸。
律所里的人对他的评价也是褒贬参半，年轻的姑娘们和男士们忌惮微生商森冷的目光，但年纪大点的却评价他温文尔雅，谦卑礼貌。而至于那些老钱一派和唐家或是微生家有世交关系在的，则是说他改头换面，回头是岸了。
庞楚性格讨喜，在人群里左右逢源，自然深谙这种人他是得罪不起的，所以每次见着都得好话奉承。
他笑吟吟地打趣道：“师娘又来接老师下班了。”
“师娘”露着和煦的笑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便催促似的问说：“不早了，你怎么回去？”
庞楚在心中啧声，却依旧笑呵呵回道：“我打的车快到了。”接着他就在唐凤梧带着几分困惑的目光中道别：“老师明天见，我先走了，就不打搅你们了。”
人走后，唐凤梧这才跟微生商拉近了距离。
男人琥珀色的凤眼专注地凝视着他：“我炖了山药排骨汤，今晚回家吃吗？”
“外面的厨子都没你心灵手巧，我早就归心似箭了。”
话音刚落，唐凤梧又愕然发现自己什么时候会说这样的话了，十年间潜移默化的影响力当真不容小觑。
微生商浅浅笑了一下，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是平和温婉，只是眸光中洇着的温度，同十年前一样炽热罢了。
肉眼可见的，他们两人都有很大的变化，特别是微生商，从秀场上隐退之后回到家里为他洗手作羹汤，甚至于张扬惹眼的服装都很少见他穿上身了。
如今这样秀外慧中的阿商，才是他熟悉的丈夫的模样。
可这样的改变，他却在十年之后的现在才猛然惊觉，他们这十年来真是缺乏太多交流了。
唐凤梧暗道可惜，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同微生商讲工作上的趣事，讲在法庭上蹩脚抓马二三事，说学校讲座上学生的青涩幼稚。
微生商不常应和，只是嘴角淡淡挂着笑。
他注意到微生商握着方向盘的手抓得很紧，甚至连手上的青筋都暴露出来，他又是一阵感慨，想当初微生商是如何的强欢歌与酒，又是如何的任玉山摧倒，沉醉且沉醉，把性命和春光当做齑粉挥霍。
当初如何的恣意潇洒，如今就有多顾家温良。
唐凤梧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件好事，他只是后悔，这些年为什么没有多留意微生商的变化，只是一味地为了稳固自己在律界的地位，不分日夜地将自己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工作量中。
他看着微生商棱角分明的侧脸，挺拔的眉宇鼻梁，这一块美玉，已经被十年的岁月雕刻得越发美不胜收。
好在他们还有往后余生的时间去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