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晓凡是一个两年前刚刚通过司法考试拿到律师证的年轻男子，中等个头、身材偏瘦，白净脸膛，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别看外貌文质彬彬，气势却很强盛。不仅运用法律非常熟稔，提出问题的角度极为刁钻古怪，若有人想在他面前隐藏什么事情，只要让他抓住一点破绽，很快就会难以自圆其说，不攻自破。
吕晓凡虽然出道时间不长，辩护的案子也不是很多，仅仅只有二十几起，但是他却是溯州市唯一一个保持着百分之百胜诉率的律师，当然要价也不低。
据说，没有胜诉把握的案子吕晓凡一律不接，只要吕晓凡接了的案子就必定胜诉。庞小蓓就是因为听了这样的传言，她才找到了吕晓凡所在的“方正律师事务所”。
吕晓凡听完了庞小蓓的诉说，先是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又用手往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金丝眼镜，眼镜后面的两道剑眉，也不由得稍微皱了皱。
“法官在审案时，不管是原告还是被告，都是谁主张谁举证。既然溯州建筑设计院起诉你剽窃了他们的设计方案，他们就应该指证你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通过什么方式或什么手段剽窃了他们的设计方案。”
吕晓凡看到庞小蓓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话，然而，吕晓凡并没有给她机会，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刚才我一再强调，你必须和我实话实说。只要你说的都是实话，我相信，溯州建筑设计院是举证不出上述证据的，除非他们胆敢捏造事实制造虚假证词。”
“对啊，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歪。我不怕他们指证我，我就是怕他们捏造事实制造虚假证词！”庞小蓓见缝插针，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不怕！一个谎言需要十个谎言来圆。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一个谎言或许还能勉强保证不出漏洞，百个谎言必定漏洞百出！一旦证实他们捏造事实制造虚假证词，他们这场官司就输定了！”
吕晓凡不怕对方出具虚假证词指证自己的当事人，就怕他们不主动攻击，也不说谎，就是一味缩在乌龟壳里，反反复复说着对他们有利的话。就像唐诗一样，不言传只意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法官和陪审员的思维。
“对方也就是欺负你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其实 他们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据我估计，他们也拿不出什么有力证据。毕竟，他们这个设计方案还没有成功竞标，应该处于严格保密时期，如果他们嚷嚷得天下人人皆知，连他们的竞争对手都掌握了，他们这个设计方案也就白设计了。”
“我想，他们也不过列举一些他们几个存档的初稿，院领导和几个参与设计的工程师在图纸上签过字，上面有落款日期、存档日期。能够证明他们搞得这一套，比你参赛作品要要早得多。他们传达的意思就是，只能晚的抄袭剽窃早的，不可能早的抄袭剽窃晚的！至于证人，他们也不过院长、主任和几个工程师，顶天再添上资料员、资料保管员。都是溯州建筑设计院的人，证明力度不够强，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我们胜诉的关键是找到那个肖艺凡，找到你当年绘制的那些图纸。最好，当年复印社已经晒完了图，只是你没有去拿，他们还好好地保存着。最好说动那个肖艺凡和她的晒图员能同时出庭作证。”
说到这里，吕晓凡又皱起了眉头。
“麻烦的是，即使肖艺凡肯为我们出庭作证，时间上恐怕也来不及了。按照规定，外省人到溯州，必须隔离十四天。就是从今天算起，满打满算，到开庭也不过八天的时间。”吕晓凡摇了摇头，“实在不行，我们就申请法官，通过‘视频作证！’”
八天的时间，一晃就过。
这天，上午九点，溯州建筑设计院诉讼庞小蓓侵犯知识产权一案，在溯州市神塔区人民法院审判庭正式开庭。
由于疫情刚刚过去不久，庭审并没有完全对外开放，原被告双方每一方，都只能携带最多不超过十名亲属或朋友旁听。
庞小蓓亲戚很少。庞永年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堂姐，堂姐夫是上海来的知青，庞永年开始就是跟着堂姐夫学的建筑技术。只是后来堂姐夫一家四口回了上海，两家相隔万里，走动不方便，联系也就少了起来。
杜桂芝倒是有一个亲哥哥，可惜哥哥嫂嫂两人终生没有生育，四十几岁的时候，领养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女婴，却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老两口积攒的一点儿积蓄都花在为养女治病上不说，还拉了不少饥荒。仅仅几次手术，杜桂芝就为哥嫂垫付了七八万的手术费。要知道，那时候庞永年还没有创办自己的公司，虽然庞家比较富裕，这些钱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只是最终花了钱，也没有保住孩子的命。在庞小蓓还不记事儿的时候，她这位表姐就没了。所以，庞小蓓的命很“独”，不仅没有亲兄妹，连堂兄妹和表兄妹也没有。
庞小蓓也不想麻烦过多的朋友，只准备让花千树带着妈妈杜桂芝两人去旁听。
花千树开始不知道这件事，知道之后，他二话不说，立刻动身去了四川。仅凭着庞小蓓提供的几条简略信息，他硬是用了五天的时间，做通肖艺凡的思想工作，把她从四川“请”到了溯州，答应今天出庭作证。
庞小蓓没有想到，覃昊来了，刘红贵和刘靓颖父女来了，秦舞阳来了，住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秦泰来伯伯也来了，泰斯特董事长李斯特先生也来了，还有永年建筑公司的六七个老员工，都是和父亲庞永年关系不错的老弟兄，闻讯也都赶了过来。
“谢谢！谢谢亲人们！由于疫情，法院只让十个人旁听。”看到这么多人关心自己，庞小蓓眼圈儿红了，说话也有些哽咽，她对那六七个永年的老员工说，“叔叔伯伯，您们回吧。法院无论怎么判，我都会第一时间电话告诉您们。”
反而，原告方除去证人以外，竟然一个旁听的人也没有，旁听席上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冷清。
本来，院长作为溯州建筑设计院的法人，应该由他提起诉讼才对。可是院长却借故向法庭请了假，并没有出席这次庭审，而是全权委托第四室主任马晓宇和单位聘请的律师两人代替他出席，提起诉讼请求。
参与审判的法官，也不像影视剧里那样穿着黑红两色的法袍，只是穿了一身黑色的法官制服，在左胸上戴了一枚红色的法徽。
果然，就像吕晓凡律师预料的一样，马晓宇只是陈述他们溯州建筑设计院在多久以前，就启动了石门cbd的设计工作，都是由那些工程师参加，经过七次集体论证修改，才最终形成定稿。这个定稿已经取得了石门市党政领导同志和专家团队的认可，马上就要签订协议了。可是，就在这关键时刻，被告庞小蓓却突然在《花城建筑大学学报》上发表了她的获奖作品，竟然和溯州建筑设计院的方案有80%相似。溯州建筑设计院认为，被告人明显是抄袭剽窃了溯州建筑设计院的作品。为了保护知识产权不受侵犯，为了维护《知识产权法》的尊严，溯州建筑设计院要求……
然后，马晓宇呈上了证据，法官传唤了多组证人。
通过溯州建筑设计院提供的物证和人证，可以有效地证明溯州建筑设计院在去年四五月间，就启动了这项设计方案。七次初稿不仅有院长和所有参与方案设计工程师的签名和落款日期；同时还有入档时，资料员、档案管理员等有关工作人员的签字，和详细具体的入档时间。而“第三届‘花城杯’全国建筑设计大奖赛”在今年二三月份才在新闻媒体上发布大赛启事。而两个方案出现了大范围的雷同，显然后者有抄袭剽窃前者的作品的嫌疑。
法官认为物证人证有效。但是仅仅因为被告作品比原告作品出现晚，就认定被告抄袭剽窃了原告的作品，这一论断不成立。它只能证明原告没有抄袭剽窃被告作品，却不能证明被告抄袭剽窃原告作品，请继续补充物证人证。
马晓宇说，他们设计院的工程师欧阳海和庞小蓓原来是夫妻。是欧阳海违规私自把设计图纸带回家中修改，让庞小蓓窥视到了设计方案，致使她在参赛作品中大量借用了我们设计院的独创元素，这才造成两人方案高度重合。欧阳海可以出庭作证。
庞小蓓一开始就觉得这马主任说话哪里不对，这时她才突然想起来，原来，这个马主任和当初在电话里和自己通话的“马主任”说话的声音一点儿也没有相同之处。看来，那时候欧阳海就开始欺骗自己了……
等到被告律师出示物证人证之后，吕晓凡开始反击了。
“根据‘艺凡复印社’老板肖艺凡和两个晒图员的证词，以及当时晒图，证明我的当事人创作的设计方案，起码比原告方创作的设计方案早了一年多。刚才原告也说了，创作早的不可能抄袭剽窃创作晚的。我认为原告说的很有道理，我的当事人根本不可能抄袭剽窃原告的作品。”
“另外，原告证人欧阳海，在绘制出石门cbd方案之前的四五天的时间里，曾经偷偷潜入我当事人的房间，偷偷从电脑里下载了一些东西，你们不觉得太巧合了吗？还有，欧阳海说他把图纸私自带回家，明显有故意捏造事实编造谎言的嫌疑。请法官调溯州建筑设计院和阳光水岸的监控录像硬盘，看看欧阳海那天带没带图纸回家？如果没有携带图纸，那溯州建筑设计院和欧阳海就是做伪证，请法官依法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