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已是腊月二十五,天上零星飘起雪来。这场雪河北霸州下得极大,但越过太行山到了河东辽州,雪便也小了许多。
只因军中缺粮,秦玉片刻不敢耽搁,因此这日一早便即打点起兵,直取乐平山。漳泽寨距乐平山代军营寨不过四五十里,行军一日便可赶到。当日酉时郑军到了代军乐平寨。
徐恒算定寨中定无许多兵马把守,因此郑军并未隐藏行迹。到得寨前,不见一个代卒,秦玉便命李汜率一枝兵马直冲入寨中。
李汜寻遍营寨,也只寻得三百余老卒,一问才知,寨中原有三百健卒,见郑军到了,便弃寨而走。这些老卒料想逃不远,才未离去。
秦玉率大军进营,又问众老卒寨中可有粮仓,才知此寨并不储粮,全靠乐平运送,寨中只余零散粮草。秦玉遣人搜遍全寨,所得粮草却也不少,堪堪够八千兵马两日之用。
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大军又再启程,发兵向北直趋乐平。乐平县距乐平山寨百余里,秦玉料想代人纵得知消息,调兵也断然不及,因此并不急于赶路。路上走了两日,于腊月二十七日暮时分赶到乐平城外。
乐平县与乐平山皆处于太岳山一线,是南北通行关口要道,代国在此常年驻兵,因此城虽不甚大,城墙却甚厚实。到得城下,只见城门紧闭,城上却无一个人影。
秦玉遣人上前喊话,喊了半日城上仍无人应声,忽听城门吱吱呀呀开了一道缝,门内走出两个身着黑衣的皂吏来。
那二人仆跪在地,口呼恕罪。秦玉遣人上前询问,原来这二人乃是乐平县衙中的衙役。因昨日从乐平山逃回几个代卒来,县衙中人方才得知有郑军来袭。
此间原本驻有大军,此时却尽调往郑地,县中只余三百余兵卒。乐平令料想难以守住城池,便连夜携家眷老小逃往平定,县衙中外来官吏也一并逃去。唯有本土吏员,因有家小在城中,不能同走,只得留下。如今见郑军兵临城下,唯恐城破百姓遭受池鱼之祸,便即开门献城。
秦玉闻言嘉许几句,又问城中可有粮仓。两个皂吏急忙答道,城中并无粮仓。原来这乐平县属平定府,大军粮仓却是设在平定府。然为供应乐平山营寨,便每在县衙税库之中存放粮草,恰近日税库之中便存有许多粮草。
昨日乐平令临去之时,命人在税库放火,火势未盛,人便急急去了。众衙役与百姓知税库中存有粮米,见县尊逃走,便去救火,待火熄灭,全城百姓抢出粮米各自分了。
两个皂吏又道:如今天兵到此,若要粮草,情愿携全城百姓献粮,只求天兵饶恕平定县全县老小性命。
秦玉哈哈大笑道:“我大郑禁军不似你代国军马全无约束,郑国天兵军纪严明,于百姓秋毫无犯,你等放心就是。”
随即便命两个皂吏疏通百姓,只需将县衙税库中之粮米献上,够大军足食即可,定不侵扰百姓。然若是有人心存私念,所献粮米不足,那便莫怪郑国天兵手段毒辣了。
秦玉率亲军入城,又命张羽分拨兵马上城戒备,把守四面城门,闲杂人等不得出入,其余兵马便在城外驻扎。
秦玉与徐恒进了县衙,寻一间干净房舍歇息,为防不测,众亲兵将县衙内外围得水泄不通,秦玉又遣三百亲兵在县衙外扈从军中钱粮官接收百姓献粮。衙中虽走了水,却只税库前后受火,其余各处并无波及,后宅之中两处宅院皆甚清净,秦玉随意选了一处,与徐恒一同歇息。
屋内生了火,便有了暖意,秦玉、徐恒吃过饭,有亲兵端了热水盆来,二人便坐在炕沿上泡起脚来。
水温不冷不热刚好,脚伸入水中那一刻,一股暖流立时涌遍全身,百骸通泰,一整日的劳乏也便消散了。
秦玉长吁一口气道:“居家日日好,出门一日难。在外征战,便泡一泡脚也是难得。全军将士若都能似这般将脚泡上一泡,明日走起路来,定是精神百倍。可惜却是不能了。”
徐恒道:“水易寻,柴却是难得。莫说是我等将士离乡背井,在外征战,纵是寻常百姓居家度日,又有几个舍得将柴用来烧水?只怕一年之中也难得泡上两遭。”
秦玉道:“可见百姓仍旧是苦,天下各国并立,征伐不断,百姓更难得好日子过。有朝一日天下一统,还需有明主在位,百姓方能有些盼头。只是如今却不见半点苗头。”
徐恒道:“兴亡百姓皆苦,万古不变之理。你若在梁都之中,所见之人皆甚富足,吃穿足用,便不知天下有受苦之人。然若是到了穷乡僻壤,百姓仍旧如是,纵是我郑国江山一统,只怕也难有异同。不知何时再有圣人临世,能使天下大同,如此,方遂我等之愿。”
秦玉道:“似永业这般说,纵然我等殚精竭力,以使四海混一,也是无用了?”
徐恒一笑道:“也不是这般说,倘若当真有平定天下之日,百姓再不受战乱之苦,方可安心耕种,则不必再有冻饿之事,百姓才得安乐。世无饥馑,便是盛世了。”
秦玉道:“若得盛世,方不负我等今日之苦。以永业之见,我郑国可能平定天下否?我秦玉此生可能见否?”
徐恒道:“当今天子天纵英明,若实心用事,何愁郑国不治?纵然当今怠政,政事堂几位宰辅也是治世之臣,是以我郑国才能政通人和,风清弊绝。若能内定国本而绝政争,外修邦交而摒战事,郑国强盛指日可待。只看这些年,燕国与我五年时日休养生息,我郑国便已仓廪充实、甲兵精足,若再得十年,郑国必将强燕盛楚,俾睨天下。那时,方是平定天下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