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传来被钝物击打的疼痛,我脚底一个踉跄,随后便摔倒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
“周跃,你这个臭小子,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耳熟的声音在我背后叫嚣着,我皱了皱眉,心想这是寻仇来了。
“王哥,就是这小子招惹了您啊?”
这个声音我不熟,听他说话的语气,想来是王鹏的小弟。
“哼,这小子仗着自己年轻,打起架来跟不要命似的,凶得像头狼,可把我给咬惨了!”
“那我们要不要好好收拾他,把他打个半死?”
“你说呢?”
王鹏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收到命令的小弟抡起棍子又往我身上揍来,招招狠毒。
“你小子,之前不是挺能的吗?替人出头,我让你出头!”
“疼不疼啊,痛不痛啊,叫我一声‘爷爷’我就放了你怎么样啊?”
……
打归打,王鹏的嘴也没闲着,嘲讽的话是一句接着一句,听得我耳朵都快生老茧了。
我索性咬紧了牙关,除了几声闷哼,其余的话一句也没有。
我的咬牙强忍显然没让王鹏称心满意,为了报复我,他让小弟打得又狠了些,只是没下死手。
王鹏作为这一片的地头蛇,平时为非作恶惯了,但它活跃的范围也仅限于一些灰色地带,初犯红线的事他是有分寸的,不会明目张胆地来。
于是,在确认我得到教训又性命无忧后,他和他的小弟嚣张地往我身上吐了口痰,随后扬长而去。
两人走后,狭窄的巷子里重又恢复了寂静。我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撕裂的痛楚让我不得不放弃。
真糟糕,看来今晚是要躺在这片水泥地上过夜了。还好现在不是冬天,不然第二天我就能上新闻头条了。
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名,我可不想通过这种方式被人知晓。
不知过去了多久,平稳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从声音来听应该是在向我靠近。
是谁?
是来落井下石的,还是纯粹的路人?
“你没事吧?”
女人?
轻柔的声音让我放下了戒心,与此同时,困惑淹没了我。
现在的时间不算早,一个女人怎么会孤身一人往小巷子里走?
“那个,我路过巷子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东西,走近一看就发现你倒在了这里,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
我不知道她是原本就话多,还是想通过说话来缓解紧张。不过,从她的话语我至少知道了她没有恶意,纯粹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女人。
“喂,你这个女人。”每说一个字都会扯到伤口,即便如此,我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难道没人告诉你,大晚上的不要一个人乱跑吗?”
因为趴在地上,我看不见她的脸,自然也读不出她的情绪。
片刻的沉默后,她再次开口:“可是,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帮助?
从她口中听到这个词语的时候,我忍不住嗤笑出声。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需要你帮我?”
“我,这……”
我的话算不上客气,说是不识好歹也不为过。而她也在我强势的态度下生出了退意。
是了,这才对。她只不过是比普通女人多了几分好奇心而已,在意识到我不是善茬后,心生畏惧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下一秒,我却听到了她镇静的声音。
“喂,你好,是救护车吗?对,我这里有人受伤了,地址是……”
因为受伤的缘故,我无法组阻止,只能听她口齿清晰地打完了这一通电话。
“多管闲事。”我挣扎着抬起头,想要看看这个好事的女人究竟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
“我帮你叫了救护车,大概十分钟能到这里,你不想我多管闲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这些话,她真的转身离开了,步子同来时一样沉稳,优雅地就像是今晚的月色。
呵,我明明是个混混,这一瞬间竟然也懂了什么叫做诗意。
原本以为今晚的相遇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却没想到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有它奇妙的地方。
比起脸蛋,我先认出的是她的声音,同那天夜里一样,就算是被地痞流氓威胁着,依旧从容不迫。
不过,那几个混混显然不会吃她报警威胁这一套,说着说着就开始动手,想方设法地占她便宜。
这几个混混我不是很熟,就算很熟,我也从来不怕得罪人,因为我就是一头孤狼,逮谁咬谁。
我上前拽住了他们两人,以一敌二,稳占上风。
等把他们两人吓唬走后,我环抱着肩膀,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
身材匀称,皮肤白嫩,脸蛋是挺标志的,怪不得会被人盯上。
“喂,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一个人乱跑吗?”
说完,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见她的表情从愕然慢慢转变成了惊喜。
“是你!”
我知道她认出我了,笑着摆了摆手。
“你的伤怎么样了?”她问。
“谢谢,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回答。
第一次被人关心身体,这感觉还真是挺微妙的。
“我,那个,刚才谢谢你帮我解围,我请你吃晚饭吧?”
她向我道谢,眼中满是诚恳。
第一次被异性用这样的羊汤注视着,我的心跳突然就快了起来。
装作不经意地,我和她错开了目光。
“不用了。”
说完,我正想离开,却被她抢先一步拦住了去路。
“等,等一下!我,那个,我……”
她似乎是在为如何组织话语而苦恼。
不得不说,她犯愁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像一只小仓鼠。
破天荒的,我竟然耐着性子,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她组织好语言。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头与我对视,“那个,我家人从小就教育我要做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我不能就让你这么走了!”
知恩图报?
听到她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成语,我是真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单纯的人?
“你多大了?”我问。
“22。”她回答。
“大学生?”我又问。
“刚毕业,已经工作了。”他说。
原来如此,刚从象牙塔走出来的人,怪不得不知道社会险恶。
于是,我答应了她请客的要求,和她去了附近一家小餐馆,点了两份套餐。
不得不说,这家店的饭菜还是可以的,物美价廉,我以后可以考虑常来光顾。
席间,她一改之前的絮叨,默默低头用着饭菜,细嚼慢咽,好不讲究。
看着她斯文的样子,我也不好狼吞虎咽,让饭菜在嘴里多咀嚼了几下才默默咽下。
用完了这顿特别的晚餐,我和她也是时候告别,可意外的是,从我口中说出的却不是道别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我的问题,她用纸巾擦拭嘴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抬头看向我,笑意灿烂地回答:“安沁,安沁的安,沁人心脾的沁。”
我是个没太多文化的人,听到她的名字,我绞尽脑汁地从脑海中搜索者对应的文字,好不容易才把她的名字给拼凑完整了。
“安沁。”我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笑着摇了摇头,“你和你的名字一点也不像,一点也不安静。”
听了我的调侃,她没有生气,脸上的笑容反倒又烂漫了几分,“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周跃,周公的周,跳跃的跃。”我报上了自己的大名,心想这还真是个普通到极点的名字。
不过,安沁却是极为认真地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奇怪的女人。
从初遇开始,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颠覆着我对女性的认知。
我接触的女人不多,我的老妈是个贪慕虚荣的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别的男人跑掉了。
我从学校辍学之后,接触到的女人大多是太妹,抽烟喝酒打架样样精通,粗鲁起来连男人都自愧不如。
而安沁和她们都不同,或许对我而言的特别,在她们的世界里就是正常?
这一天,我和安沁互换了联系方式,各自往对方的世界迈进了一步。
之后的日子里,我和她的联络时断时续,于她而言,我大概就是一个普通朋友,于我而言,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我和她关系的转折发生在那一年的冬天,我记得那一天是个雪天,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了公园里的常青树,也覆盖了叶子落尽后那些光秃秃的枝干。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公园的一颗松树下,和身旁的高挺男子说着什么。
我原本打算就此离开,不去打扰他们,可两人说着说着,那个男人却动起了手,对着安沁拉拉扯扯了起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路见不平所以要拔刀相助?
不管话怎么说,我人反正是已经冲了过去了。
威胁一个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给他压迫感,让他觉得你是惹不起的。
于是,我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威胁了两句。
从他惊恐的样子我可以看得出,他是被我吓到了,但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他也不愿就此认输,尤其是在女人面前。
不过,从他结结巴巴的话语中,我是丝毫没有感到他的气势,反倒是对他生出了一丝同情。
结结巴巴,颤颤巍巍,这面子是真的丢大了。
“周跃,你先放开他!”
僵持了这么半天,正主终于发话了,不难想象她接下来要说的多半是对我的批评教育。
啧,见义勇为可真是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啊。
“你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不能答应你。”
我皱了皱眉,心想这话不是对我,而是对那个男人说的。
虽然我没有女人,但从安沁的话中不难猜想,这个男人大概是想追求她,而她不肯答应,所以才被纠缠。
不过,用我当借口,这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啊?
果然,下一秒我就看到了那个男人鄙夷的神色。
“安沁,你拒绝我就是为了他,为了这个不三不四的人!”他狠狠地看着我,如果不是知道打不过,怕是早就过来和我动拳脚了。
虽然不知道安沁拒绝他的详细理由,但我既然已经趟进了这趟浑水,索性就帮人帮到底了。
我上前几步靠近了那个男人,笑得要多挑衅有多挑衅。
“听清楚了没有,这是老子的女人,以后你离她远点!”
“你!”
虽然心有不甘,但男子也不敢正面和我冲突,瞪了我一眼就跑远了。
男子离开后,积雪的松树下就只剩下了我和安沁,雪依旧下个不停。
我和她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笑了。
“谢谢。”
她向我道谢。
我潇洒地摆了摆手,表示小事一桩。
“他是我相亲的对象,我之前已经拒绝过他,可他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看上去有些苦恼。
“你不喜欢他?”我问得直白。
“嗯。”她点了点头。
我懂了,这就是所谓的单箭头。
“死缠烂打,这样的男人不要是对的。”我发表着自己的感想。
“噗。”安沁笑出了声,“你好像很了解,难道你在情感方面的经验很丰富?”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清了清嗓子,不重不轻地说道:“周跃打从娘胎里出来到现在都是根光棍,唯一的女朋友还是个假的。”
安沁知道我是在说刚才的事,笑着回我:“假的就假的,你不是也演得很开心!”
我想了想,好像还真是她说的这样。
算了算了,左右都是她有理。
读书人,说不过,说不过。
沉默的间隙,我看到她乌黑的发丝上沾了不少雪花,想也没想就伸手替她拂去了。
我的动作很突然,她愣了片刻,随后低声道了句谢,将脸埋低了些。
我讪讪地收回了手,假装抬头看天空,“这雪挺大的,你不回家?”
“不想回去。”安沁也学我的样子抬头看起了天空。
她没多说,我也没多问,既然是朋友,我陪着她就是了。
我还是第一次和女人并肩看雪,这场面想想还挺浪漫的。可还不等我细品,这份浪漫就像是肥皂泡一样,碎裂得无影无踪了。
我讶异地看着外套上残留的雪沫,随后便将目光投向了恶作剧后还笑得一脸开心的人。
好男不和女斗——
才怪!
我动作利落地从地上抓了一把雪,毫不客气地回敬给了她。
一来一往,我们打起了雪仗。
她边跑边笑,笑声就像风铃一样清脆,回荡在公园里。
渐渐地,我被她传染了,也像个孩子一样,笑得放肆。
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有了微妙的转折,一切像是突然发生,又像是水到渠成,我们成了男女朋友。
毫无疑问,我这样的小混混是不会被她的家人认可的。
为了我,她和她的父母闹了不少矛盾。我知道,却又不能出面,因为我的到来只会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
为了赢得她家人的认可,也为了她能放心,我不再混迹于地痞流氓之间,充当打手的角色。
我找了份正经的工作,虽然只是在餐厅洗盘子,但比我之前干的活计可以说是安全多了。
当然,我知道光是洗盘子不可能撑起一个家庭,于是我又挤时间去读成人高校,为的就是能有张文凭,好让自己步入正轨,得到她家人的承认。
前半生的浑浑噩噩,如今的忙碌充实,遇见一个人生命全改变,看来那些流行歌有时候唱得也挺有道理的。
工作,学习,攒钱,我的生活每天都围绕着这三件事。
当然,还有她。
因为她家人的反对,我和她见面的时间少了很多,但我们都能理解对方,也相信着能有长久相伴的那天。
命运无常。
从医院拿到化验单的时候,我再一次体会到了这个词语的真谛。
那是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可却不是我的春天。
我的春天从遇见她开始,也从遇见她结束。
“分手吧。”
一周后,我向她说出了这句绝情的话。
她难以相信,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企图从我故作的冷漠中读出真心。
我别开脸不去看她,或者说,我不敢去看她。
我怕见到她泫然欲泣的脸庞,那会粉碎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逐渐破碎,也割痛了我的心。
我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烟圈缓缓升起,我吸了一口,缓缓开口:“没什么,只是厌倦了。”
“我不信!”她立刻反驳了我,坚定的语气一如往日。
她不信,我也不信,可我必须让她相信。
绝情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我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空壳,吐露的皆是伤人的话语。
终于,她的表情从泫然欲泣到潸然泪下。
她含泪看了我最后一眼,扭头跑远了。
我看着她越发遥远的背影,茫然地伸出了右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花开的季节,属于我的蝴蝶飞走了。
于他于我,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我往她离开的反方向走去,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装有戒指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对有钱人而言,我买的这枚戒指或许不值一钱。可对我来说,却是我这些年打工的积蓄,为的只是一份爱的证明。
可现在,这份证明是无法兑现的了。
看到它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苦涩在我胸口蔓延开来。
我茫然地向前走着,没有听到,或者说是刻意忽视了汽车的鸣笛声。
当我被撞倒在地,被疼痛侵蚀的时候,我竟然感到了一丝放松。
从额头淌落的鲜血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越来越看不清春日的晴空。可奇怪的是,在渐渐袭来的黑暗之中,我好像看到了一点璀璨的光芒,不是皎洁的月光,而是稍显微弱的星光。
记忆定格在了初遇的那个夜晚,最终我还是只剩下了一个人,眺望着遥不可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