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月牙低低的挂在树梢，众人吃过晚饭，正是准备就寝的时候。
秇颖知道了猰貐的事情后就匆匆出宫了，想来应该是要去通知各宗门世家，恒熙宗的人手安排也要有所变动。
杜若在窗前静静地坐着。
第一天搬到这里，她一丝困意都没有，不想这么早就上床休息，但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无聊的很。
一道修长的身影自月下而来， 黎泽一身白衣，浅灰色眼眸在月光的辉映下显得极其清冷。
杜若心神有些恍惚。
这场景···似乎非常熟悉。
“在想什么？”
黎泽走近窗边，淡淡开口，略带沙哑的声音却让人觉得莫名的心安。
“睡不着，在这发会呆。”杜若摇摇头。
黎泽忽然凑近她，神秘道：“那师兄带你出宫玩？”
“嗯？”杜若猛地抬头，“这个时间了，应该不能出宫了吧？”
黎泽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伸手拉她从窗户跳出来，两人悄悄来到了长华宫的正殿。
只见他蹲在墙角处，修长的手指在墙面摸索一阵，找到了一处凸起。
他把杜若往身边拉了拉，将那处凸起使劲摁了下去。
只见刚才杜若站过的地方，开始渐渐下沉，露出了一个地道入口。
杜若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情景，结巴了半天才道：“你···你怎么知道这有个地道的？”
黎泽冲她一笑，一手取了盏油灯，另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慢慢走进入口。
地道里很黑，但是不知为何，感受着前面男子掌心的温度，杜若竟一点都没觉得压抑。
这条隧道极长，两人边走边小声聊着。
“这条暗道啊···”
黎泽神色淡淡的，似乎并没有什么波澜。
“是当年我的父皇修建的，为了在关键时刻保我母妃性命。”
“可惜，母妃她没能用上，反而是我从这里捡回了一条命。”
“是不是很巧，三百多年了，我又回到了当年住过的这座宫殿。”
杜若内心泛起巨浪。
“所以···三百多年前，恒熙宗被···当时的黎帝碰瓷要走的补偿是···”
“是我的真传弟子身份。”
黎泽脚下步调不变，似乎在讲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故事。
“所以师兄你的眼睛是···”
“当时外戚势大，姜后一家把持朝政。她们逼死我的母妃，强行给我灌下了鸩毒。”
“那时我年岁尚幼，反抗挣扎剧烈。药水入眼，自那之后就无法再得见光明。”
杜若张着嘴呆呆的看着面前男子的背影。
传闻中三百年前黎国皇子叛乱，试图弑君篡位。姜家忠心护主，诛杀作乱的皇子，那皇子的母亲容妃也畏罪自尽。
事后黎帝以“恒熙宗长老曾经救了容妃，她才能顺利入宫生下皇子，进而引发此次祸乱”为由，向恒熙宗硬是讨了个说法。
至于这个“说法”具体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只知道后来恒熙宗的宗主收了一个真传弟子，此弟子入门时身中剧毒双目失明，就连嗓子都毁了。
原来传说中的“皇子叛乱案”，背后竟是这样的真相。
姜氏给小皇子扣上“叛乱”的罪名意图对他赶尽杀绝，黎帝迫于无奈，只能用这种办法把孩子送进宗门寻求庇护。
杜若心中正酸涩着，就听到黎泽轻笑一声：“不用这样看着我，都过去了，我也早就放下了。”
杜若：“······”
杜若：“你头都没回，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黎泽转头看了她一眼，含笑道：“猜的。”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杜若就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开始慢慢恢复了。
看来已经出了皇宫范围，就是不知道这地道的出口在哪。
又走了一阵，前方便已经没有路了。
他们来到尽头，向上看了一眼。
这是一个枯井，他们现在正在井底。抬眼看去，漫天星河汇于一捧，颇能体会到“坐井观天”的妙处。
井边有软梯，黎泽率先向上爬去。杜若站在原地犹豫片刻，也跟着往上爬。
出了井才发现，这是京都内的一处宅院。
院中布置精美，处处都是有人照料的样子，与杜若想象中的荒院大相径庭。
黎泽掐了个清洁咒将二人身上的灰尘除去，见杜若一脸好奇的张望四周，不禁问道：“怎么了？”
“没事，有点惊讶，这里居然住的有人？”
这黑灯瞎火的，要是让主人看到从井里爬出来两个人，岂不是魂都要吓飞了？
“另外师兄，”她斟酌着问：“我们为什么不直接用瞬影？”
黎泽：“······”
黎泽：“走吧，我们去逛夜市。”
······
夜晚的黎国京都十分热闹，夜市里人山人海。
黎泽在路边买了盏灯笼提着，一转头杜若已经凑到烤豆腐的小摊前了。
“老板，来一串。”黎泽笑着付了钱，两人站在小摊边等着。
老板见这男子形象好气质佳，没想到居然只买了一串，看来是个小气的主，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眼。
黎泽看明白了老板的心思，也没解释，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这个师妹啊···
每次拉他出来吃夜市，总是要从头吃到尾，每一家都要买一份尝尝。
每一份她最多也就吃两口，最后就全扔给自己了。
秉承着不可浪费农人心血的原则，两人每出去一次，黎泽就要吃撑一次。
当真是有口难言。
烤豆腐很快就做好了，杜若开开心心的咬了一口，一抬眼就又看到了对面的水晶糕，下意识就把烤豆腐往黎泽手里塞。
然后她愣了一愣。
烤豆腐的竹签被两人同时握住，杜若这才回过神来，手好似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来。
“这···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她仓皇的把手中烤豆腐塞进嘴里，向着下一家小摊进军。
黎泽还保持着伸手的动作，眼神里却逐渐蓄满了苦涩。
杜若心中也极其尴尬，恨不得抽自己那只手两巴掌。
什么啊！自己吃剩下的东西为什么要塞给人家啊！
但是刚才那一瞬间，就好像是身体本能一样，不自觉的就把东西递过去了。
自己递过去也就算了，师兄为什么还伸手来接了？
她捂住脸，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赶紧买了两份水晶糕，给他一份新的做补偿。
好在黎泽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照常与她说说笑笑。
因为没有“人形垃圾桶”，杜若只吃了三四家就吃不动了。
两人正准备原路返回时，杜若突然在路边看到了一个熟人。
“妙妙？”
在路边小桌上坐着的，正是妙天依。她听到杜若的声音，抬头向她招了招手。
“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杜若拉着黎泽一起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妙天依搅动着碗里的桂花米酒，百无聊赖道：“漫漫被宗门召回去了，可不就只剩我自己了？”
杜若心下明了。
涟漪漫来这里就是为了查朱砂的踪迹，如今人都已经找到了，她自然也要回宗门。
“你这吃的是什么？”杜若探头看了一眼。
“米酒，很好吃的。”妙天依抬手指了路边一个小摊：“就是那家。”
黎泽连忙起身道：“我去买，你们先聊。”
想来那家的米酒是真的好喝，小摊前围着许多人。
纵使黎泽是个仙君，也要老老实实的在后面排队。
杜若看了黎泽一眼，见他并未注意这边的动静，这才开口道：“那个···你上次说，我的一缕魂魄是从异世回来的，你知道那个异世是什么样的吧？”
“嗯。”妙天依点头。
杜若思索着用词，非常客气的说：“其实···我还有个朋友，也是从那里来的···你···”
妙天依：“你是说王荣耀？”
杜若：“···你知道？”
“我知道啊，”妙天依理所当然的瞥了她一眼：“我把他弄过来的，我能不知道？”
杜若：“······”
她音量陡然提高：“你把他弄过来的？”
说完才想起现在还是在街上，赶紧把声音压低，不可思议道：“你···你怎么把他弄过来的？”
“他死了，王家少主也死了，两人同一时间死亡，我就把他的魂魄捕捉过来了。”
杜若傻了。
本以为王荣耀和她的情况不一样，也许还有回去的可能。
但现在看来···似乎他也回不去了。
“上次你让我看到了我的家人，那···王荣耀的，也能看到吧？”
她回想起王荣耀之前说过的，他必须回去的理由，便有了这一问。
妙天依点点头，放下手中汤匙，指尖点在杜若的眉间。
白光一闪，她眼前的景象便已经换了。
这是杜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急诊室门口。
不过这次，她终于不再是里面躺着的那个人了。
墙上的提示灯缓慢的闪烁着，大门推开，里面走出了一位医生。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女人呆呆的站在医生面前，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只是安静的站着，似乎没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半晌，她缓缓转身，呆滞的离开了这里。
没有人注意到她去了哪，也没有人关心。
直到外面一声砰然巨响，众人才纷纷起身四处查探。
“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一声声叫喊从楼下传来，夹杂着混乱的嘈杂和警笛声。
杜若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就在这一瞬完全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