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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爱党候选人马丁.莱姆豪斯遭遇暗杀的消息很快就轰动了整座新德市。

这名政坛老面孔的无头尸体被发现在了沃幸屯上城区,金士大道24号与25号之间的夹缝里,两栋建筑分别是名贵珠宝店和阿梅罗运输公司的总部大厦。

马丁先生在四党候选人中并不怎么起眼。由于和平党和富裕党间的竞争过于激烈,今届的友爱党候选人被普遍认定为竞争力低下。在疑似派出“烟火师”袭击齐格飞.斯帕德先生后,其民望更是一路下滑,基本无缘当选参议院议长。

然而,他的惨死依旧一下引起了众媒体的关注。各方团体对此众说纷纭,最为普遍的一种看法是马丁先生被自己人当成了一颗弃子。

“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友爱党就会公布马丁先生的犯罪证据,将‘烟火师’袭击事件的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去,明哲保身。”

麦考特议员在《沃幸屯日报》的记者采访会上给出了这样的猜测。这位无党派的政界老油条现在已经是一位坚定的和平党支持者,被齐格飞先生的气度和果敢深深折服。

消息一经散布,人们对友爱党的口诛笔伐更加激进。更有甚者认为应当取消友爱党在众议院的当选资格,甚至直接弹劾解散该政党,因为这并不是它第一次爆出这种丑闻。

“不。这场谋杀并不是自己人所为。”

赫尔克里先生趴在赫特森婆婆家的书桌上,桌子中央赫然摆放着马丁先生的脑袋!赫特森婆婆给他端来了一杯牛奶咖啡,瞥了那脑袋一眼,耸了耸肩,似乎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

“尸体的眼珠在向后看,脖颈上还残留着勒痕,说明他是在被人从身后活活勒死后砍下的脑袋。头发上有发蜡,梳得很整齐。他是现任财政部官员,根据死亡时间判断他应该是在办公。市政厅的办公桌总是朝着门口,所以凶手更有可能是从窗户而不是门闯入的......”

“结合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位身穿西装的男士应该就是马丁先生的同事。高尔‘寄生’了他,却选择从窗户爬进办公间下手,说明他突破不了正门的看守,而如果是内部早有预谋,看守多半会一路放行。”

“现在,我最大的疑问和媒体群众是一样的——为什么高尔要拿走脑袋?他要这颗脑袋来干什么?”

安东尼并没有在乎赫尔克里先生的自言自语。他想到外面去走走,嗅闻一下这片区域的味道。

小格林达已经在弗利夏教授的家里安心住下了,但他依旧抱有一丝能够在这座城市中找到格林达的希望。

他窜上房顶,又深吸了几大口气,方圆百里之内,所有人和事物的轮廓都随着他们独有的气味显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现在已经懂得该如何从成千上万的不同气味中分辨出每一种的独特性。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着独一无二的气味信标,这是一种基本不为人知,却又仅仅次于视觉观感的特征。

他很快就失望了,因为这里压根就闻不到那种亚麻,砂糖,露水和蓝色墨汁混合起来的清新气味,就连气味与之相近的女孩儿都没有。

沃幸屯的女孩子们住在舒适的青蓝天空之下,即便是下城区的生活质量也比地表要好上一大截。他们身上的味道是甜腻腻的,像各种加入化学香料的糖果,配以淡淡的铁锈,皮革和汽油味儿,一种只有都市人才会散发出来的味道。

安东尼敢肯定,生活在这里的女孩儿们没一个会拥有那种和男人一样坚毅的眼神,以及独自扛起一整个家庭的强壮臂膀。

他沿着斜坡走向上城区,又仔细嗅闻了一遍。上城区女孩们的气味像添加了各种香料的甜汤,浓郁而诱人,汤锅上却盖着厚重的锅盖,表露出她们对外的矜持和礼貌。

与格林达的气味截然不同。

除了人之外,这座城市里最多最浓郁的味道,是钱的味道。

两百烈洋钞票的气味和五百烈洋不一样,而后者又与十烈洋零钞存在本质上的区别。三种钞票遍布沃幸屯的每一个角落,犹如海洋中的浮沫,又像一只只注视着这座城市的眼睛一般,隐约透着诡异的感觉。

无数的钞票像海浪般在安东尼的脑海中翻滚着。他对钱本身并不感兴趣,但是那味道却隐隐约约地勾起了他心中的某种欲望——并非物质欲或消费欲,而是一种看不见的细微共鸣。

就像是一种对于“同类”的追求。

霓光遮蔽了“伪装者”的身躯,让他看起来像大都会招牌上的一道抽象影子。他绷紧双腿,在绚烂中高高跃起,在霓虹招牌之间穿梭,仿佛一条游在空气中的鱼,用腮片过滤着各种各样的气味。

这时,那股略微熟悉的味道又飘入了他的鼻腔。

安东尼闭上眼睛,很快就定位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正是那名募捐的独臂女孩!她正缩在烘焙坊和糖果铺之间的铁丝网下,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拿着一杯冰淇淋,小口小口地舔,生怕那甜味在味蕾间停留的时间过于短暂。

她身上的气味信标和上下城区的女孩都不太一样,有些接近露水,却又少了独属于格林达的其他两种气味,取而代之的是咸盐和药水纱布的刺鼻酒精味。

尽管如此,她在这座充斥着陌生气味的大都会中,依旧给人一丝隐隐约约的亲切感。

安东尼在屋顶上蹲着看了她一会,她脖子上那个满是钱臭,如同枷锁一般的木箱子已经不见了,这代表她暂时性地获得了自由之身,而且没有把那200烈洋交出去。

而在她的影子里,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这种味道属于许多不同的人,让他稍稍有些好奇。

“啊!”

黑发少女惊叫了一声,安东尼定睛一看,才发现她的面孔已然近在眼前。

“噢,是你啊,好心人。”

女孩儿很快就认出了跟在那位好心人身边的同伴。

“你还好吗?”安东尼平淡地问道。

“欸?”

“你身上的气味闻起来很不好。”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她的正脸,有些惊异地发现,眼前的少女竟然也有着一双男人般坚毅的眼睛!

话音刚落,那姑娘就缩了缩空空如也的左侧袖管。

“那间福利机构对你很不好。”安东尼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在这个处处都是陌生的环境之中,略带熟悉的气味多少让人感到平静。因此,他还想多聊一会。

少女本人却开始不乐意了。

“抱歉,我不觉得我的味道有什么差劲的。”她护着自己的冰淇淋,慢慢后退了两步。

“而且,我在协会里过得很好......再怎么说也不会比外面差。”

“为什么?”

“因为......”少女很想快些结束话题离开,但这巷子是死路,她正在被对方慢慢往里逼。

“在公立孤儿院和福利院里,每活一个月意味着生命要减少两个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伪装者”点了点头。在珍娜面包店里当伙计的时候,赫尔克里先生没少讲过新德市福利机构的情况。接受援助意味着献祭编号将被往前拨,每个月拨一次,的确就如少女所说,一个月要当成两个月,甚至三四个月来活。

“但我住的是私立机构。”少女继续解释道:

“协会会长把我们认养成子女,流程上不走普通福利院那套,也不需要扣减生命。作为回报,我们只需要帮忙搞钱就行。”

“怎么搞?”

安东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关心女孩的命运,但他还是把问题问出了口。

“像我一样上街募捐,或者去马戏团表演,又或者到大学和研究机构里去......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的。”

少女突然停顿了一下。

“但是到大学和研究机构里去的人,很少再回来。会长说,他们在那获得了学位或工作。”

“他们都像你一样?”安东尼瞄了瞄少女的断臂。

“......对。”少女点了点头,逐渐打开了话匣子。

“有人像我一样是后天的,而有人是先天和别人不一样,后者更加受重视,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去马戏团,大学和研究所的也多半是那些人。”

啪嗒!

一滴融化的冰淇淋滴到了地上。少女惋惜地看了一眼,忙用舌头把滑落的奶油舔干净。

安东尼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零钱。旅途之中,他依靠帮旅人拍摄照片赚了点小费,但钞票对他说只是啃不动的垃圾。他现在已经尝不到任何食物的味道了。

“给,给我的吗?”

“伪装者”点了点头。他想起了赫尔克里先生的那张200烈洋大钞,心中突然有一丝不是滋味。

“其实零钱比整钱更好。”少女接过钞票,露出了一丝笑容。

“冰淇淋店的店员很不耐烦,我不喜欢他把找零推给我时的那种眼神,我宁可马上就走。”

“带我去看看。”安东尼忽然开口道。他闻到了从少女毛孔中逸散出的汗味,那是一种恐惧的味道,就像他在边境处闻到的一样。

情况必然不像少女陈述的那么简单。

“去了又有什么用?”少女的目光一闪,随即耸了耸肩。

“我看你也不像个阔佬。倒是真有几个姐妹被有特殊癖好的富商接走了,会长得到了一大笔钱,自然也没说什么。”

“会长是谁?”

“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少女摇了摇头。

“我们一般叫他‘畸形人’先生。”

“你的名字呢?”

“我叫洁儿美娜,但我们在协会里不用名字,我在那里被叫做‘洋娃娃’。”

安东尼发现,每当洋娃娃小姐想到自己住的地方,她的后颈和腋下就不由自主地渗出带着恐惧气味的汗液。影子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重,甚至盖过了那淡淡的露水味。

“带我去看看。”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

“......好吧,会长并不拒绝外人的参观,这能拉到更多的赞助者。”洋娃娃小姐点了点头。

下城区,一张巴掌大小的嘴自地板下方钻进门缝,沿着墙壁向上爬,来到了赫尔克里先生的书桌上。

“那个混球又溜了。”海德先生没好气地说道。

“我们拿这没办法。”赫尔克里先生轻松地说完,立刻低头继续研究马丁先生的头颅,用镊子夹出一根根神经。

“我想,多半是那个女孩儿。”

“他肯定还要弄出点什么事来,你知道这给我带来的麻烦有多大吗?”海德先生恶狠狠地质问道。

“对于一名上位存在而言,他惹出的事情算小的了。”

赫尔克里先生埋头整理着神经洞。

“别小看一位‘神明’的偏执,祂们个个都是如此。一旦祂们将目光投向某样事物,我们所能做的干涉就所剩无几了。”

洋娃娃小姐在一处隐蔽的灌木丛下找出了她的木箱,重新挂在了脖子上,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把安东尼给的零钱藏进一个缝在袖管内侧的秘密口袋内。

随后,她走向街边一辆破破烂烂的脚踏车,解开链条,为难地看了看后座。

“嗯......其实我没有自信能载你一程。”她挥了挥自己的一条手臂,似乎希望对方能尽快知难而退。

“你走吧。我能跟上。”安东尼摇了摇头,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跳上了屋顶。

洋娃娃小姐踏上自行车,单手握着车把,故意骑得飞快,穿过贯通市中心的羊肠小巷,来到了被小溪围绕的城郊区。

当她停下来的同时,安东尼也从房顶上跳了下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就是这里?”

“......嗯,对。这里就是墨尔库林镇。十几年前,这里是一片化工厂区,往河里排放了不少水银。因此,住在附近的居民常会生下奇形怪状的孩子。”

她抬起脑袋,示意安东尼看向河边的木屋。

一名少妇正在河边织毛衣,脑袋侧向一边,哼着一首旋律难懂的歌。

但仔细听去,她的声音却仿佛二重唱一般,低沉的女声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阵高亢的男音。

“那是‘恋人’女士,她是我所说的先天类型。”

恋人女士织完最后一个针脚,将脑袋偏向另一侧。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另一颗男人的脑袋慢慢从她刚才侧过去的那边抬了起来!两颗脑袋共用一条脖子,像恋人般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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