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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衡说得没错。

就算秦落羽将薛玉衡那封亲笔信给绝影看,就算她将原委据实以告。

绝影依然露出怀疑的目光。

但也诚如薛玉衡所说,绝影后来还是答应送她去江州城见陵君行。

他让人给秦落羽和孩子安排了住处,准备了衣裳和食物,歇息一晚后,便于翌日启行。

两个月后,他们抵达江州城时,绝影安顿好秦落羽,第一时间去找了裴宋。

听说绝影带来了一位自称是三公主的人,裴宋几乎立刻就跟着绝影来了秦落羽的住处。

看到秦落羽的一瞬间,裴宋仿佛被点了穴道般,呆在了原地。

直到秦落羽主动打招呼:“裴丞相,好久不见。”

裴宋这才回过神来:“不敢当,在下早已不是丞相。”

秦落羽微微一笑:“你很快就会是了。”

薛玉衡说过,陵君行此次来江州城与裴宋一晤,正是为了重新启用裴宋。

不过陵君行不会想到,就是这次启用,给了陵承稷机会。

陵承稷先前曾数次暗中试图拉拢裴宋,但裴宋一直无动于衷。

但后来陵君行沉溺修佛问道,夜夜于大悲寺问灵招魂,越来越不像话,实在超出了裴宋的接受范围。

裴宋到底还是站在了陵承稷那边,后来的废黜才能那般成功。

而今既然秦落羽回来了,自然不可能再容许废黜一事发生。

她示意裴宋坐下说话,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当年诏狱里我对丞相说的话,后来不是都应验了?”

秦落羽轻笑,“这一次,想来应该也不会有差。”

对上女孩一如当年那般明澈带了些许笑意的眸,裴宋的心猛地跳了两跳。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当年那个三公主,好像又回来了。

“绝影说姑娘自称是三公主。”

裴宋定了定心神,“可是三年前,三公主已经死在了缘空寺那场大火中。”

秦落羽只能将事情原委再次说了一遍,“我知道这很离奇,但我发誓,我没有半句谎话。”

裴宋脸上的神色,最开始是震惊的,但越听,可能越被震惊到麻木,后面反而愈发平静了。

“既然姑娘就是三公主,身边带的孩子,是和皇上所生的孩子,何不直接去找皇上?”

裴宋淡定开口,“为何要来江州城找我?”

秦落羽如实道:“我和绝影现在很能见到皇上。”

她顿了顿,目光恳切看向裴宋:“我现在能相信的人,能求助的人,只有你了。”

裴宋眉梢稍稍颤动了一下,沉声道:“姑娘想求助我什么?”

秦落羽沉默了片刻:“我想求你帮我和孩子,重回皇上身边。”

*

秦落羽没有等候太久,陵君行果然就从洛城来了江州城。

如薛玉衡所说,他在江州城与裴宋见了一面,有意重新擢升他为丞相。

裴宋答应了,以请陵君行参观江州城,了解当年新政施行的民间效果为由,带着陵君行在江州城微服私访了一圈。

路过一家玉器店的时候,裴宋称家中夫人玉镯碎了,正好去给夫人买一只玉镯。

这家玉器店,是当年陵君行为秦落羽买下那枚凤羽玉坠的店。

陵君行神色沉冷地站在店外,并没有进去。

早已等候在店中的秦落羽,望着门外那熟悉的玄衣身影,默默叹了口气。

他不进来,没办法,她只能先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反正足以能让门外那人听见。

“大概七年前,我夫君在这里给我买过一枚凤羽玉坠,可惜被我弄丢了。请问现在还有那种凤羽玉坠吗?”

她和三公主毕竟不是同一个人,又是隔世之人,声音虽然也是清婉动听,但与三公主的声音并不一样。

只是她这句话说出来,已足以让门外的陵君行动容。

七年。夫君。凤羽玉坠。

这几个字仿若几根尖针一般,猝不及防就扎进了陵君行的心里,带来尖锐的剧痛。

店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七年前的东西怎么可能现在还有呢?而且我们这里的玉饰,每样只有一件,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绝无可能重复呢。”

是店老板的声音,“小娘子,要不你看看最新款的,这个怎么样?这个凤凰于飞的玉坠和凤羽玉坠很像的,小娘子要不要买这个?”

秦落羽没回答,回头看了眼依旧用背影对着店铺的男人,转头与正在假装挑选玉镯的裴宋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薛玉衡曾告诉过她,陵君行终于从积玉山隐庐出来后,礼部尚书李恒曾遍选天下美女,总算挑出三个与秦落羽的容貌很是相似的女子,希望借此转移帝王丧后之痛。

那三个女子中,有两个与秦落羽有五分像,有一个,与她竟有七分像,在妆容上再稍稍费点心,光线昏暗时,几可以假乱真。

李恒不敢直接在朝堂上奏请陵君行选妃,找了肃王陵承稷暗中帮忙,将这几名女子送到陵君行面前。

陵承稷只留下了那名与秦落羽长得最像的女子,将她打扮成秦落羽昔日的样子,私下让内侍总管隗公公送她进了秋水宫。

那夜陵君行本来喝醉了。

他踏入秋水宫,看到那名与秦落羽甚是相像的女子时,一时竟恍了神,真以为秦落羽回来了。

可就在他朝着那女子大步走过去时,那女子竟因一时害怕,跪下来战战兢兢叫了一声皇上。

陵君行本来已经醉成那样,看到那女子下跪,瞬间就清醒了。

因为秦落羽绝不可能向他下跪,眼前这个女子,不可能是秦落羽。

陵君行怒不可遏地质问那女子,是谁让她进入秋水宫的。

得知事情原委,陵君行近乎暴怒地命人将那女子拖出宫外重杖一百,更命人残忍将她的脸毁去。

他冷冷地说:“天下没有人配和她相像。”

这理由残忍冷血,蛮横霸道至极。

长得和秦落羽相像难道是那女子的错吗?

可到了陵君行这里,仿佛也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据说那女子根本没能熬过一百杖,顶着一张血肉狼藉的脸,只受了五十多杖便香消玉殒了。

非但如此,就连隗公公也惨遭牵连,同样被下令重杖一百。

隗公公那么大岁数,怎可能受得了一百杖,不过勉强撑了半晌,便惨死杖下。

至于陵承稷与礼部尚书,也同样未能幸免。

陵承稷彼时被陵君行刚册封为肃王,并任命为兵部侍郎。

就因为这件事,陵承稷的兵部侍郎职务被免,同时被禁足府中三个月不得出。

而礼部尚书李恒,直接被罢官,远贬千里外的北地大漠,受尽苦楚。

是以,这次秦落羽不敢贸然让裴宋将自己引荐给陵君行,而只是让他帮忙将陵君行带到了这家玉器店。

余下的事,交给她就行。

如此,就算相认失败,就算陵君行怪罪,也怪罪不到裴宋的头上。

但她真的没想到,陵君行连走进这店里来都不肯,连看她一眼也不肯。

“小娘子?这个凤凰于飞玉坠怎么样,喜欢吗?它是寓夫妻和好恩爱的,比凤羽玉坠寓意还好呢,小娘子就选这个吧?”

店老板还在热情地说着,“要是合适,我就给小娘子包起来。”

“是不是比原来那个好,我说了不算。我得先问问再说,您等我一下。”

秦落羽接过那枚凤凰玉坠,走了出去,走到那袭玄色身影身边,站定。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晰看到陵君行的侧颜,刀削斧刻般的轮廓棱角分明,又冷酷至极。

秦落羽的眼泪几乎在刹那间就要涌出来,下意识就想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哭一场。

她忍住心头的酸涩,将那枚晶莹剔透的莹白玉坠托在掌心,递到他面前。

秦落羽轻声道:“夫君,你觉得这玉坠,比起原来那枚凤羽玉坠,好还是不好?”

她的声音这般柔,这般近,饶是陵君行知道,对方不可能是秦落羽,但他还是缓缓地转过身来。

看清女孩的那张脸,对上她那双泛着泪意,却带了浅笑的眸。

陵君行的瞳眸剧烈一震,嘶声道:“你叫谁夫君?”

秦落羽深深地看着他,看着那张日思夜想三年多的熟悉的脸。

相比往日的沉冷淡漠,而今的陵君行,更多了几分令人畏惧的冷厉阴沉之色。

若是一般人,或许早已被陵君行这个样子吓得腿都发软,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然而秦落羽并不害怕,却只感到说不出的难过。

这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她早已听薛玉衡说过。

可是此刻亲眼见到他,才知道,她的去世,在他身上留下了怎样的烙印。

秦落羽的眼泪实在止不住,簌簌落下,唇边,却尽可能绽放一个温柔的笑容:“我叫你啊,夫君。”

陵君行眸底漆黑可怖,翻腾着可怕的情绪。

他死死盯着秦落羽,突然出手如电,狠狠掐住了女孩纤细的脖颈,厉声道:“你以为你是谁?”

裴宋慌忙冲了出来,声音虽低,可明显都有些变调了:“皇上!”

“放开我妈妈!”

另一道小小的身影,也几乎是在同时,从店里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死死咬住了陵君行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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